几人从梨园出来之时,已至日落时分,二人于梨园门前互相道别上了马车,从华阳街驶出。
天穹云层重叠,金辉如泻,漫上街上高楼飞檐,阵阵春风拂过靓蓝软帘,卷起一角缝隙,余光掠过满目繁华。
驶离华阳街,马车调头驶入一条冷清街巷。
忽而,巷中顿起一道长长嘶鸣之声,马车顿停,车身猛地颠簸,玉姝整个人都在外前倾,绿芙赶忙拉住她的手臂,扶住车窗沿边,才得以坐稳。
玉姝眼底惊魂未定,愕然地朝前方看去,绿芙稍舒一口气,这才掀开帘子朝外问道:
“发生何事?”
车夫亦是勒紧缰绳,眼眸骤冷地看着前方,回话道:“娘子稍安,前方道路堵住了,属下这便处理。”
撂了帘笼,便隐约听见前方交谈之声。
玉姝瞳仁微顿,只觉其中有道声音格外熟悉,她旋即将窗牖处的帘子掀开,微微探首,朝外望去。
前方出口处,只见一辆马车塌斜路口,轮毂碎裂,车身坠地,便是那拉车的马儿都半跪地面,俨然一副伤重模样。
而车夫跟前站着一道颀长清瘦的影子。
这个方位,她只能瞧见那人侧脸,面庞白净,眉眼疏淡,瞧着几分书生气息,玉姝杏眸微眯,总觉眼前之前熟悉,却说不出来。
陡然间,那人目光忽然朝玉姝袭来。
措不及防的,玉姝眼睫一闪,与那人四目相对,见他微躬背身揖拜一礼,后又敛目。
“绿芙,去下面瞧瞧怎么回事。”玉姝将帘子垂下,侧身吩咐。
绿芙随即应下,躬身从车内下去。
须臾,车窗外响起绿芙的声音。
“少主,前方那人马车坏了,他们正帮忙将坏车抬走,腾路出来。”
闻言,玉姝掀开帘子颔首,脑中微闪过零星片段,顿息,复而又道:“绿芙,你且去探一探那位坏了马车的郎君,可是姓魏。”
玉姝握着帘子等着,片刻,便见绿芙徐步归来,朝她颔首示意。
她沉默半晌,而后展目望向前方背身而立的影子,心中暗自思量着,他怎会在此处……
方想到此处,便听前方传来车夫的厉声。
“快些走罢,我家还有事,请别叨扰了!”
说完,便见那车夫极不耐烦地拂袖,率着“家仆”一道回来。
玉姝心底微凛,待车夫归来之时,绿芙也便上了马车。
路清空了,马车缓缓驶动,玉姝指尖攥紧,余光瞥过车窗处,心底挣扎几息后,将一旁帷帽戴上,而后抬手掀开半卷车帘,美目轻转,倏地对上巷口那双干净的脸。
玉姝装作微愕模样,而后高声朝外唤道:“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玉姝掀开帷帽细纱,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魏康德,微颔首道:“魏公公。”
魏康德亦是一怔,看向玉姝,揖礼温声道:“竟是玉娘子的马车,适才奴本想感激一番,无奈……”
他话音稍顿,眉眼展开,褪去了一身宦官衣裳,一袭蓝衣多了几分清雅儒气,“幸而还是见到娘子,今日多谢娘子施手帮忙。”
玉姝唇齿微翕,又垂睫答:“并非相助,不过是赶归家路程罢了,魏公公不必言谢。”
“娘子已在京中购了宅院吗?昨日陛下还同奴讲,想要给娘子赐座宅子。”
昨日……
玉姝眼眸微闪,玉氏如今情形,皇帝不将自己压入牢中便是好事,怎会想要给自己赐座府宅?
玉姝道:“承陛下隆恩,只如今已安定下来。”
她眼眸瞥过魏康德前襟一条白绦,淡笑着问:“公公今日怎会在此?”
提及此,魏康德面色露难,艰涩一笑:“出宫省亲。”
看他似有难处,玉姝抿唇一息,想起那段飘坠白绦,后又问道:“眼下酉时将至,公公可会骑马?”
魏康德抬目看她,眼仁微动,虽不知她何意,还是点头应着。
“那便太好,公公如若不嫌,玉姝可借马匹予您。”
天边金乌西坠,四周人声泛动。
魏康德望着车窗内女郎如月般的眼睛,微怔了怔,前襟垂落而下的白绦隐隐浮动,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又垂下,他躬下背脊,朝着车内微揖。
阴柔嗓音道:“奴,谢过玉娘子。”
待马匹缰辔交递于魏康德手中后,玉姝忽而弯唇一笑,春风拂过车帘,她看着牵着马的魏康德,撂了帘子。
轻柔声音却随风飘了出来。
“魏公公,夜里多抬头看看星辰,有想见的人。”
耳边刮过簌簌风声,辘辘车声碾过巷子,陷入前方人潮之中。
他忽而想起那时曾在少帝御案前掠过一眼卷宗。
江左玉二娘子,年幼失怙,双亲皆亡故于马车坠崖,由其长姐琳琅庇护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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