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一般情况下,陆见川脾气极好,人类社会那些琐碎无聊的情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方行舟,而只要是涉及到方行舟的事情,他又总是毫无底线满足爱人的一切需求,从不轻易生气。
两人在一起整整十年,吵架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方行舟仔细回忆很久,除了毕业时被人拍了错位照、以及这次和王斐的假订婚宴这两次矛盾以外,其余一件都想不起来。
生气的陆见川实在是太罕见了,他并没有太多处理经验,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很快,陆见川把早餐做完,端到桌上,脸色依然沉得要滴水,抱着那堆刀一言不发地上了二楼。
方行舟没什么信心地叫住他:“小鹿,我们再聊聊,很抱歉今早吓到你……”
陆见川在楼梯间脚步微顿,竟没有理会老婆的示弱,假装一个字都没听见,怒气冲冲地径直回了卧室,嘭地把门带上。
方行舟:“……”
怎么办?他有些茫然。
上班要迟到了,他没有胃口吃早饭,走到二楼,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陆见川正坐在地上,拿着磨刀石,把刀刃一把接一把磨钝。
他又喊了一声:“陆见川。”
陆见川留给他一个背影。
方行舟叹气,最后道:“等会记得要吃早餐。”然后把卧室门合上。
医生的工作不比其他,没法轻易请假,他只能把家里的摄像头打开,挪到卧室门口,确保离家后依然可以随时查看陆见川的动向,然后换上衣服出门上班。
先冷静一下也好。
包括他自己……也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搞清楚大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门轻轻闭合,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从车库传来,逐渐驶向主道,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听不见。
陆见川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直接甩掉刀具,大步走到卧室外,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客厅、以及桌子上一口都没有动过的早餐。
他的神色越发冷了起来,盯着那桌菜看了许久,然后慢慢伸手捂住胃部。
今早,被吓到的不仅是他,还有肚子里的胚胎。
受了惊之后,方行舟又很快从它身边离开,照常开车去十几公里外的医院上班,它不出所料开始在肚中翻天覆地地闹腾,闹腾得让陆见川的五脏六腑迅速融化,差点将他的腹部腐蚀出一个大洞。
腹中绞痛,心脏绞痛,头也在绞痛。
各种情绪混在一起,把他的人类大脑搅拌成浆糊。陆见川微微眯起眼睛,品味着这种罕见的复杂情绪,很多刚刚压制下去的念头重新蠢蠢欲动。
还是把他抓回来吧?他想。
然后剥掉身上这层的人皮,给他看自己的触手,告诉他——枕边人一直都是假扮人类的怪物,肚子里怀的也是一个小怪物,然后把他绑在床头……嗯,最好把衣服也都藏起来,让他永远出不了门,也拿不到任何
可能制造伤口的东西,只能安安全全待在巢穴里,被分泌的黏液每天滋养着,健康长寿地一直活下去……
把他抓回来……守住。
陆见川探出一点猩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嘴角,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便兴奋得直发抖。
胚胎因为母体的兴奋而加倍活跃,尽管它并不知道陆见川的念头代表着什么,却本能地感到期待,渴望另一个母体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再分离。
它的活跃,让陆见川饿得几乎想把自己的身体消化掉。
触手飞快蹿出,一条冲向餐桌,将爱人剩下的早餐一扫而空,两条钻进冰箱,卷走里面储存的所有食物,剩下的几条在客厅翻箱倒柜,找出一切能够提供养料的东西,用尖牙咬碎,大口吞进体内。
五分钟后,客厅只剩下一片狼藉,陆见川又转化成人形,变回普普通通的实习医生“小王”,拿起车钥匙,一路开车赶向向医院。
他很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失控。
怪物的意识侵占属于人类那部分的神智,情绪逐渐变得冷漠麻木。他好几次尝试将理智拽回来,可肚子里还有一个同样发疯的小怪物。
双份的发疯,做出点什么似乎也合情合理。
——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婆最近实在太出格了,一而再、再而三踩着他的心尖来回碾压,甚至他们吵架到这个地步还惦记着上班,上班前一口也没吃他做的早餐。
……做点什么合情合理。
陆见川用力捏着方向盘,又一次想。
他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没有坐电梯,而是一路走上六楼,给了自己最后的冷静时间。
每走一级台阶,他的脑中都会翻来覆去放那些噩梦般的画面,难以自控地想着贯穿整个腹部的伤口、缓慢流满整个试管的血液、贴着手腕处脆弱皮肤的刀刃……
呼吸沉重到像灌了水银,心脏的跳动带着要把肋骨撞断的气势。
六楼。
陆见川捂住难受的胸口,推开防烟门,走进嘈杂喧闹的候诊大厅,从数不清的味道中敏锐辨认出爱人身上的气味,在距离诊室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沉沉地看向里面正在接诊的人。
触手代替人类的手掌,从体内探出一个尖,藏在衣袖的阴影之中。
诊室里,方行舟穿着白大褂,五官遮在口罩下面,只露出一双沉稳冷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下带着淡淡的疲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同样心情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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