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瞬间被抽空所有认知,闻歌一动不动静在原地。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同族存在的痕迹。
记忆将他卷入无尽海浪。海浪的深处,是遥相呼应的鲸鸣,与月光下同族飘渺歌声。
人鱼的灵魂沐浴满月夜的辉光诞生,承载月相与群星之力。
他们生性独来独往,信奉自由主义,绝无可能干涉其他同族的行动。但就像群星间隐秘空幻的联系,人鱼之间始终存在着彼此感知的声波频率。
闻歌漫长到混乱无序的记忆里,这份频波日渐微弱,被浪声掩盖。到最后的回光返照,人鱼濒死挣扎、遗憾与悲歌穿透海域,再归于深海波涛寂静。
他听过太多同族死亡前的呼声。闻歌以为他忘了。原来只需要一个契机,那些惨呼和诅咒又会如附骨之疽席卷而来。
耳鳍上残存着人鱼的强烈痛苦与怨恨,让闻歌看到其临死前的幻影。
在一个隐秘、隔绝外界一切干扰的暴雨夜。寝宫外侍卫重重把手,浑然不知殿内剑拔弩张。未知浓黑中,火光倏尔照亮一双少年赤红双眼。
路烈披发赤足,手提黄金剑,无情洞穿夜袭人鱼心脏。剑尖血液淌落,人鱼面孔因痛苦扭曲,旋即又露出怨恨嘲弄的神情,以献祭生命为代价,对她所仇恨的卡特蒙施加无尽诅咒。
“以弥弥之名,去死吧……”
如同毒蛇狠咬一口,诅咒扎进路烈精神海,迅速扩张污染。路烈头痛欲裂,反倒低笑起来:“母亲也要对我动手吗?”
下一秒,神情突然变得冷厉阴沉至极:“真可惜。”
路烈硬生生拔下人鱼耳鳍。
血液喷发的瞬间,染红少年指骨。而后撕裂口蓝血缓缓流出,象征人鱼性命终结时,星月之力的消散。
人鱼诅咒与精神海互斥,路烈精神力不受控制□□。再睁眼,火焰从脚边燃起,数秒之内,宫殿彻底沦为火海,暴雨夜残忍疯狂烧尽一切求饶与鲜血。
缓缓消散的星月之力成了临时屏障,那对耳鳍上逃过烈火吞噬,落在不起眼角落。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雾蒙蒙的四周变为夜的深黑。
闻歌心神俱震,耳鳍全然张开,纤长泛着金属冷色的鳍骨,撑起完美的弧度与光泽。
和114失手打翻在地面的陈旧耳鳍如此相像。
冷寂的月光斜斜从萧条垣墙空茫窗眼侵入,仿佛浸透其中的寒冷。
“闻歌……”114并不能感知到耳鳍上的幻影:“我们回去吧。”
水母透明触爪软软碰上人鱼手腕,不知要怎么安慰。它不想看到宿主这样的神情,冷寂如千万年不化的冰雪,却又笼着一层哀伤的意味。
但就算它升级成最先进的系统,此时默默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到应对之策。乌云不知何时蔽住月光,四周一片浓黑,只有水母本体发出的幽幽荧光。
像极了闻歌那段望不
见底、自我放逐的深海岁月。
114越来越慌,要是有谁能在就好了。正这样想着,沉闷气氛中,蓦然响起一道古怪语气:“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空气中,隐约飘动蔷薇余烬的气息。
自从莫名其妙被发现,114很怕对上路烈。
但这种时候,路烈竟然成为它心中最可靠的存在。小水母怀揣一丝感激,可怜巴巴回过头。
窗外暴雨倾盆,惨白划破浓黑,骤然现出路烈身形。
竟然就在它旁边!不知来了多久。
救命,这是……要灭口的节奏吗?
114吓得缩回珊瑚手链,随时准备带宿主跑路。
“啧。”昏暗中倏尔亮起火光,照亮路烈略带嫌弃的表情。
耳垂骨钉幽红闪烁:“这个破地方。”
其实宫殿地砖有打扫过的痕迹。
这样说,门口的机器圆球会难过到掉机油吧。
114不敢吱声。悄悄看看路烈,再偷偷看看宿主,十分之忧愁。
闻歌听到熟悉的声音,恍惚眼前耳鳍与路烈一剑贯穿心脏的画面重合。
“你杀了她。”人鱼开口。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知道了多少?
“啊。”路烈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应声。
如此不以为然。
分化不久的双腿承受不住一天之久的行走与站立,闻歌倚着断柱,不知何时跌落在地面。
蓬松卷曲的长发遮掩住人鱼脸上表情。从刚才开始,他始终没有抬头看过路烈。
路烈步伐轻巧,凑近撩起闻歌几缕银发。因精神力本人的烦躁,火焰绞缠连绵,炙热到密不透风。
他只轻轻撩起一点就停下,刚好半遮半掩露出人鱼一小截下巴尖。
要是小冰花脸上露出丝毫恐惧厌恶,他要……做什么呢?
——杀了他?
路烈手指微动。周身流焰霎时更亮几分,危险暗流涌动。
114如芒在背,沉不住气手滑按到保护模式。
暴君阴晴不定的目光很快对准了它……住着的手链。
人鱼手腕上的珊瑚手链是他给的。
似乎一直戴着,从来没有脱下来过。
路烈沉吟片刻,还是放下手,任由人鱼银发滑落。
起初,路烈从荒星带回闻歌,不过觉得他是个娇里娇气、新鲜有趣,足够无聊打发时间的宠物。但现在么……
暴君衡量利弊,起码,他还没有觉得腻味。
比起在火焰里彻底安静下来的灰烬,他喜欢鲜活的,就算冷着脸也能让他高兴的小冰花。
他舍不得杀,就不去探究人鱼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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