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晚。
才十点钟而已。
房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五条悟抱着她往里面走,听见她小声说进门要先换鞋。
于是弯下腰,一边单手抱着她,一边给她找鞋子。
大少爷显然是第一次照顾人,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凉鞋要怎么脱,从脚踝往下摩挲去找鞋子上的扣子,碰到细腻的肌肤,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刻。
他的体温热得过了头,少女颤了颤,把脚往里面躲,呜咽着说痒,五条悟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顿了顿,下意识扣住她的脚踝。
她有点困惑,喊了一句哥哥,少年深吸气,说很快就好。
仗着力气大胡乱弄了一通,好像完全把扣子扯坏了,五条悟眨眨眼睛,有点慌乱地把这双鞋子踢到鞋柜最里面,想着明天去买一双一模一样的回来。
听她的指挥找出拖鞋给她换上,这才想起来要开灯。
“太亮了。”她捂住眼睛,说不要开这个。
五条悟把灯暗灭,又听见她说黑,他抿抿唇,一边心想女孩子好麻烦,一边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噼里啪啦随便一顿乱开,终于找到了光线柔和又不刺眼的悬浮灯。
“好笨。”
她伏在肩膀上,声音软乎乎的,五条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
说他笨?这家伙没搞错吧。
撇撇嘴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一副困呼呼的笨蛋样子,心想老子才不和她一般计较,接着又听见她说想泡澡,要浴缸枕要香薰蜡烛今天还想洗泡泡浴,五条悟一边心想那些都是什么玩意,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全都先答应再说。
她接着说要去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等他,五条悟搓了搓她的头发,心想都是杰的错。
杰把她惯坏了。
少年一边抱怨着挚友,一边抱着她往沙发走,然后停下脚步,这才发现沙发上早就坐着一个人。
是夏油杰。
他穿着高专校服,发型有点凌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眸看向他们。
“呀。”
他好像笑了一声:“回来了呢。”
……杰??!
绘梨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越过五条哥哥的肩膀往前看,看见哥哥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她。
他在笑,但和平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那双狭长冷淡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显得温柔,反而更具压迫感,嘴角噙着笑意,但莫名显得非常非常可怕。
完蛋了……
她下意识抱紧五条哥哥的脖子,手指都在打颤,脑袋迷迷糊糊的,完完全全被吓傻了。
不是说哥哥在北海道出差吗……怎么会出现在家里……
自己撒的谎全部都被戳穿了……
“‘已经回家了,正打算睡觉了,晚安’。”
夏油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错不错,撒谎
的水平有长进了嘛。”
绘梨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把脑袋埋进五条哥哥的怀里。
“嗯?”
黑发少年歪了歪脑袋,抬起手摩挲着下巴:“这么喜欢被五条哥哥抱的话,绘梨明天直接嫁过去好不好呀?”
白毛愣了愣,替她说好,然后又听见了她的不好不好不好。
困意被哥哥的这句话吓得一干二净,绘梨连忙从五条哥哥的怀里跳下去,然后紧张地揪住裙摆,低着头认错,像是一只小鹌鹑。
“我知道错了……”
“哦呀,仅仅是被带出去一天,不仅学会撒谎,还学会认错了呢,悟还真是个好教师啊。”
哥哥看着她,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但绘梨觉得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她感觉膝盖软乎乎的,快要站不稳了,然后就被按住了肩膀。
少年支撑着她。
“没必要吓唬她吧,杰。”
“嗯?”
夏油杰好像这才看见他一样,轻轻挑眉:“我在管教自己的妹妹,和悟有什么关系?”
“是老子带她出去玩的。”
“这件事情我清楚,但现在还没到和悟算账的时候。”
夏油杰看着她,问:“绘梨是要自己想一个惩罚,还是让哥哥来选呢?”
让哥哥选的话会完蛋的。
抱着这样的直觉,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我自己想……”
“唔。”
夏油杰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浴室:“去洗澡吧。我和你五条哥哥还有话要好好聊一聊。”
“哦……”
绘梨知道这件事暂时就算过去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了想,五条哥哥也是为了带自己出去玩才会这么做的,于是又鼓起勇气打算帮五条哥哥说说话。
“其实……”
“嗯?”
哥哥掀眸看了她一眼。
“……”
她缩了缩脖子,没出息地逃走了。
反正杰和五条哥哥这么要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她打开浴室门,就看见了喜欢的小夜灯,香薰蜡烛已经点了有一会,是洋甘菊的味道,浴缸的水温度刚刚好,泡泡上面游荡着几只玩具小黄鸭。
绘梨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切。
是哥哥。
是生气了还会提前帮她放好泡澡水的哥哥。
是会把她的小浴巾和睡衣叠得整整齐齐,给她再浴缸支架上面准备好掌机的哥哥。
但是……她都做了什么?
她在他出差的时候,偷偷和别人一起去不被允许的地方,还想去吃被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甚至还因为玩得太高兴了,完全忘了手机的存在,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他的消息,后来又因为慌张,听了五条哥哥的话,朝那边撒谎。
他回来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在他发消息,自己却没有回复的时候,哥哥在想什么呢?在他坐在家里,看着自己对他说已经回家了,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刚刚回家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杰就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等了她一晚上,还一边猜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一边帮她提前准备泡澡要用的东西的吗?
……他怎么能这么好。
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坏。
这是照顾了她这么多年的义理哥哥,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虽然他没有给她很多很多的黑色小爱心,但是也一直一直喜欢着她,照顾着她。
她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她怎么能在做了错事以后,像现在这样一走了之,留哥哥一个人在那边难过呢?
她不要做这样的坏孩子。
于是她回过头,决定要抱住杰,好好道歉,随便他怎么惩罚自己,直到他也不伤心不生气了为止。
推开浴室的门,她看见两个少年正扯着对方的衣领,旁边是碎了一半的电视,地板好像裂开了,茶几也不见踪迹,只剩下满地狼藉。
绘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她进浴室还不到两分钟吧,哥哥们是怎么把家弄成这个样子的,她又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个少年一愣,回头看她,脸上全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怒意。
绘梨被他们看得抖了抖,这一刻,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完全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可以轻轻松松毁掉所有东西的,名为咒术师的强大存在。
自己喜欢看的电视坏掉了,和爸爸妈妈一起挑选的茶几也碎掉了,变成了残渣,可怜巴巴地躺在地板上。
这全都是因为她贪玩,全都是因为她惹哥哥生气了。
“对不起……”
少女紧紧捏着门把手,低着头,小声说道:“哥哥们不要打架好不好?好可怕、好害怕……都是绘梨的错……”
她不想看见他们打架,更不想让自己周围的一切也跟着遭殃。
“不要弄坏绘梨喜欢的东西,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抹着眼泪,无助又迷茫地哭起来:“绘梨是个贪玩的坏孩子,来惩罚绘梨就、就好了吧,惩罚完就不要生气了吧,呜呜……”
……惩罚?
要怎么惩罚呢?
又怎么舍得惩罚呢。
于是大步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带到她最喜欢趴着晒太阳的地毯上,亲亲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哄她,白毛挚友也蹲在身边,略显笨拙地摸摸她的头发,从脑子里想着好听的话。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暂时没空理会,怀里的小家伙傻里傻气地哭着,迷迷糊糊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让人感觉可爱又好笑,心情不自觉放松,气氛也就一下子就变得明快轻松起来。
“悟摆鬼脸给她看看。”
“哈?为什么是老子啊——”
少年有点不爽地撇了撇嘴,还是凑到她面前毫无形象地做起鬼脸。
笨蛋愣了愣,没几秒就不哭了,紧紧抿着嘴,满脸写着‘我在憋笑’。
好可爱。
五条悟没忍住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先被她逗笑了,又稍微有点不爽,重新凑到她面前,把自己的脸颊往上扯,眼睛聚焦变成白痴的模样。
快点笑起来吧。
“还能这样哦。”说着,他又开始胡乱对待自己的脸,接着感觉双手被抱住了。
她抱着他的手,小声说五条哥哥最帅了,不要他做这样的事。
最帅了?
旁边的夏油杰眯了眯眼睛,不爽透顶,于是把满脸‘我老婆好可爱’的挚友推到一边。
“哥哥不是绘梨心里最帅的男生了吗?”
“……”绘梨愣了一下,没明白杰为什么忽然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但看着杰一脸这个答案非常重要的样子,她也下意识认真思考起来。
论长相的话肯定是五条哥哥更帅,但是在绘梨心里,哥哥永远要比别人更帅一点。
她刚刚准备开口,就看见白发少年撑着下巴看她,脸上满是笑容,接着戳戳她的脸颊:“快告诉你哥哥老子最帅。”
“……”总感觉真的说其中哪一个的话后果会很糟糕。
于是她低着脑袋,小声问:“哥哥们不可以都帅吗?”
“可以喔。”
白毛凑到她面前,看着她圆乎乎红红的脸,脑子里只剩下好可爱好可爱我老婆好可爱,想亲一口,然后就被黑着脸的挚友拽住衣领扯回来。
“悟是想进牢房么?”
“哈——?”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她抿抿唇,问:“又要打架了吗?”
“怎么会。”
那之后没再继续吵架,安分得不得了。
于是绘梨安安心心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被收拾好了,她困到不行,打着哈欠往房间走,又担心哥哥们吵架,于是让他们也快点睡觉,还没收了两个人的手机和钥匙,全都放在枕头底下,说第二天早上再还给他们。
第二天醒来,杰已经在做早餐了,五条哥哥笑嘻嘻地陪她一起洗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绘梨被看得有点害羞,匆匆忙忙洗漱以后跑去厨房找哥哥了。
很和平地吃过早餐,哥哥们一起把她送到了学校,然后就勾肩搭背表示要去好好聊聊。
“哦……”
看着他们相亲相爱的样子,小笨蛋点点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要打架哦。”
不打架是不可能的。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开始上手,你一拳我一脚直到被巡逻的警察看见,然后一起灰溜溜躲着警察跑。
本来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打,但跑到一半一个人停下来说先买个冰淇淋吃吃,另外一个走进去拿了一瓶冰的乌龙茶,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隔着半米,竭力表现出
“我俩不熟”的样子。()
“悟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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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拎着瓶子冷着脸:“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没在胡闹啊杰。”
五条悟低着头,慢慢说道:“我想做什么,杰难道不知道么。”
“悟?”
夏油杰拧起眉头:“你明明知道那孩子是我的全世界。”
“哈啊,也没说结婚以后不准你们见面啊。实在不行老子入赘改姓夏油好了。”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夏油杰说:“对挚友的义理妹妹出手,这样的行为颠覆了我对你的认知。”
“哈,杰不会真的没感觉到吧。”
五条悟看过来:“从遇见她的第一秒,就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在心底浮现——她是我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老子是最强,最强的直觉不会出错,所以杰是小偷来着没错吧。”
夏油杰抿抿唇:“快别搞笑了。”
“别急着否认嘛。”
五条悟说:“我也不是整天嘻嘻哈哈不干正事的呐,这段时间稍微努努力,也想起来了一点东西。”
想起来最左边的那个院子,想起他走进去,看见女孩站起来,慌慌张张拍打着身上的衣服,叫他神子大人,对他说喜欢。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感觉没有错。
他本来是有人陪伴的。吃点心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坐在草地上的时候,的的确确有个很可爱的孩子,会滚来滚去,蹭着一身的草,明媚地朝他笑。
太残忍了。
不管是谁都太残忍了,要把神子世界里仅有的陪伴夺走。
“那孩子曾经和我在一起生活。”
他低下头,攥紧自己的手指:“老子啊,现在很确信这一点。”
“不论是谁将她从我身边偷走,又用什么咒术回溯了时间,拿走了老子的记忆……”
少年话音一顿,又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但最强就是最强,谁也别想摆弄我。”
夏油杰没有说话。
那些直觉,那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那些不安和恐慌,在听不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从北海道飞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这些只有他知道。
他不想争辩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掌控着他的呼吸,成为了他存活的最大意义,一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所以争辩这些是没有意义的,直到听见悟说:“杰是小偷。”
“哈。”
夏油杰看过去,反驳道:“我可不会像悟一样,做一个对挚友的幼驯染出手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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