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池惑不在,但鬼主的感情和念想日甚一日,修为也随之日渐深厚,时间不会冲淡一切,只会让鬼主更清晰地明白对“自己”的感情。
天乾七十九年春,惊蛰日,雷雨。
距离苦海之行已过百年。
这日,鬼主刚调息完毕,正披上蓑衣准备起身种树,炸炸突然“砰”地推开屋门,做出一副人类气喘吁吁的样子道:“小爹爹!枫树…最早那棵枫树…好像是生病了…”
鬼主皱眉:“如何说?”
炸炸指了指枫林的方向:“树干被雷劈开,流了血,很多粘稠的红色液体从伤口涌出来——”
炸炸话没说完,鬼主便掠过它的身边,以最快速度赶往那棵最古老的枫树。
距离这颗枫树种下去,已近百年,鬼主也等了
快百年。
在这场惊蛰的雷雨里,枫树被春雷劈成了两半,苍老树皮尽数剥落,一块纹路清晰的枫木蓦然出现在鬼主眼前。
这块枫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说不清道不明,乍一看真像是枫树在流血。
鬼主对着这棵被劈成两半的枫树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这一道红色的印记浑然天成,就好似池惑眼尾的泪痕,只要沾染了半分,就再也没办法洗干净了。
鬼主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惊蛰日的枫木取了下来,决定用它雕刻一枚枫木小人,就好似百年前他在溪畔,为洗衣妇人雕刻的那枚太岁石人偶一般。
鬼主将枫木抱在怀里,考虑了良久,这个枫木小人,究竟是雕刻成祁忘的模样,还是自己的模样呢?
雨水绵延无尽,而他也犹豫不决。
枫木色鲜红的印记似乎暗指祁忘,可祁忘就是他自己,这一次,他想亲手将自己还原。
在迟疑了三日后,鬼主终于做了决定。
他对着镜子,将枫木小人雕刻成自己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小人左眼的眼尾有一道红色泪痕。
鬼主还为雕刻好的枫木小人制作了一盏枫灯,拇指甲盖般大小,掐了决,枫灯长明不灭。
他将枫灯放在小人的手里,然后以一片枫叶为舟,让提灯的枫木小人漂在苦海之上。
苦海无涯,有灯,就能看到岸。
鬼主在池惑的记忆碎片里,曾看到他在扶水城等时无筝那晚,同样雕刻了一个枫木小人。
只不过当时他是为了打发等待时无筝的时光,而此刻,自己则在等“自己”回家,这尊枫木小人也有了面容。
天乾七十九年冬,大寒,正是池惑上一世被挫骨扬灰的日子。
这日风雪大作,鬼主早早插了门栓,将屋门关严实。
临近破晓时分,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有人在敲门。
正调理气机的鬼主倏忽睁开眼睛,炸炸似预感到了什么,作势要发出惊呼,鬼主立刻捂住他的嘴,就好似害怕对方的声音会把他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以为此时此刻是梦,梦也好,别醒来都好。
风大雪大,摇曳的枫灯光影透过门缝,一晃一晃地落入屋内。
“咚咚咚。”
敲门声一下下击打在鬼主的心上,他的肩膀颤了颤,随之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隐去,佯做寻常起身,隔着门板轻声问:“找谁?”
他压低语气,害怕声音稍微大些,梦境就碎了。
虽然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这不会是梦。
“叨扰了,今夜风大雪大,我想进屋避一避,不知可否方便?”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那家伙,时隔百年,居然还是这副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
勾着他,吊着他,来寻他,总是如此。
鬼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压住翻涌的心绪,模仿对方的语气道:“既然今夜风大雪大,为何要上路
?()”
“因为我想回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门外人道。
鬼主:“原来你是远行在外的旅人。”
门外人:“回家了,就不是旅人。”
鬼主明知故问:“为何要敲我的门?”
门外人:“因为我家在这儿。”
鬼主:“你家里可有亲眷?”
门外人笃定道:“有,我临走之前,娶了个媳妇。”
鬼主莞尔,一颗悬起的心渐渐尘埃落定:“既然娶了媳妇,为何要在外游历百年?”
“迷了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回来的,”门外人顿了顿,“而且我知道,我媳妇会等我的。”
鬼主噎了一瞬,恍然笑道:“你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的?”
门外人:“媳妇想念我,给我做了一盏回家的枫灯。”
“池惑,可以开门了吗?”门外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温声询问。
语气听似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有分隔了百年的两人知晓。
有些东西,心领神会,无需言语表达,言语也无法表达。
突然“咯吱”一声响,木门被从外向里拉开了。
风雪里,两张相同的脸隔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对视,池惑左眼眼尾的位置,有一道红色泪痕,鲜活的,有温度的,在雪中泛着微微潮湿的光。
“话说,你媳妇是谁?”鬼主虽然佯做一副玩笑的语气,但尾音微微发颤。
但他们彼此很清楚,这副玩笑的语气之后,压抑了多少年的隐忍和等待。
池惑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随即相视一笑。
他主动上前,像小崽子曾经对自己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毫无保留地仰起脖子,浅淡一笑后,池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不轻不重,力道刚刚好,有点让人生疼。
疼痛会让人觉得真实。
池惑喉结滑动,吞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池惑,自己同自己,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我回家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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