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招的身体恢复起来快得就像一头野兽,刚下山的功夫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不出三日整个人又充盈起来,两颊、手臂和腿肚子肉眼可见地鼓起来,散发着黑黝黝的光泽,举手投足间带着张弛有度的力量。很难将他和他弟弟周拂联想到一起,而且周拂和他还是双胞胎,两人相似的恐怕只有眉眼和名字。那座在他名下的位于升旗山的寺庙可能真的是他们兄弟命运的一种投射,因为就在简行严和甘小栗从寺庙下的地牢将周招救出来之后,没过两天正殿那尊被裂痕一分为二的佛像就从中间彻底裂开,表情狰狞的那一半轰然倒地,摔成了几瓣,剩下神态温和那一半仍在低头念着慈悲。
甘小栗听说周招回去周家让周家老一辈族人欣喜过望,他们的确在决定周拂的继任者上想破了头,在周招出现之前族中的候选人多半都来自血脉已经稀薄的分家,又从来没有当做继承人被培养过,眼界或者才能有所不及;有那么一两个血脉正统的,不是甚是年幼就是德行不够。周招在他们眼中虽然失踪了这么多年,却是出自嫡系,老一辈当中大多记得他年轻时尚且是个品性纯良的人,若非因为心上人被夺,得了失心疯离家出走,老一辈们也不会千里迢迢将在一直广州看病的周拂从窑子里捞出来。
周招的重新出现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愁的是他的竞争对手,还有南拓的广田——他明白这个叫周招的人在宗族中的赢面非常高,但他不知道是应该想办法把他从宗主的位置上除去,还是应该现在开始拉拢他。
总之这些都交给周招烦恼去吧。
甘小栗老远看简行严拿着一张纸从简旌房里走出来,他放下了手头的书本对简行严说:“卖厂的事情怎么样?你爸还是不同意?”
简行严把手里的纸甩到桌上,抱起双臂说到:“老简不相信我居然找到了周招。可是当我想进一步跟他卖厂的事,他又睡过去了,我妈让我不要打搅他。”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
甘小栗见桌上那张纸是一份有着周招签名的契约书,眼看停摆多日的火柴厂终于可以处理出去了,他知道这几天简行严来回奔波的除了和周招的手续之外,还有火柴厂工人的善后事宜,简行严对工人开出了超过一般水平的补偿金,那也是笔不少的开支。甘小栗刚想开口,又看到简行严的面孔平静得带了些愁容,一双杏仁眼微微发红,他反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简旌的身体料想是到了糟糕的地步,但是甘小栗本人理当要为老天爷这样的安排叫好。
两人之间不知不觉沉默了好一会儿,窗外蝉鸣从盛到衰再从衰到盛,甘小栗终于开口:“你也不要着急,可以再请医生过来看看。”
“我始终觉得老简是心病,火柴厂的事让这么多年在槟榔屿上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而且他知道自己被往后都被日本人抛弃了。”
“你们家的商行和纺织厂不是还好好的吗?”
“商行原是依赖日本人的订单,现在一下砍掉了一半。还有纺织厂,我也是才知道这几年因为洋布的进口数量远超过本土布匹生产,其实纺织厂的压力比我想象中的大,广田再来个倾销的话,那个厂子留不留得住也很难说了。”
甘小栗不懂,“你家还是岛上华商里头第一阔绰呢,怎么转眼就能被逼到这种地步呢?”
“第一阔绰是吗?简行严苦笑道,”我也以为是第一阔绰,会计老陈拉着我看了几天的账本,我可算明白了新晋暴发户和old money的区别。我们家的钱都是浮在表面的,不是依附着英国人就是依附着日本人,挣钱得看对方脸色。现在火柴厂的事惹怒的广田,广田都报复得这么明显了,你说我家还能到哪里去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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