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张昌仪更有把握了,胸有成竹道。
“五哥放心!”
他是洛阳令,神都的大管事,国家大事管不了,举凡开工动土,亲贵斗殴,妻妾相争,遗产纠纷等拉拉杂杂的小事,一日总有百八十桩。
当初张易之抬举他,是为方便自家盖府邸,按规制,国公府只可占八分之一坊地方,折算下来五十余亩,张易之嫌小了,全靠张昌仪巧妙设法,连了三五处地块,合并两百余亩,方舒舒坦坦住下来。
张昌仪三十岁走马上任,至今整整八个年头,见过了世面,胆子越大,行事越仔细,再不似从前见了两姓宗亲便自惭形秽,相反,他珍惜这难得的机遇,打定主意要争个从龙之功。
扳着手指头数给大家听。
“先说府兵,折冲府皆在百里之外,近处唯雍州牧有人手可调用,且是每月换防,轮流番上,要紧时候,就算太子派人出城求援,相王、中郎将、长史或会响应,但各等参军、录事、寻常兵卒,初来乍到,必是不敢妄动。”
张峨眉听了颔首,“将动兵不动,果然不足为惧。”
“再说梁王安排下的白衣弥勒教徒……”
张昌仪有心要压武三思一头,在新朝拔得头筹。
“别说眉娘不信,连我也有所怀疑,乌合之众,市井狂徒,全凭几个和尚巧言诱导,哪堪大用?”
这话他说了不止一遍,张易之总是笑笑不语,眼下又提起,便叫他放心。
“狂徒自有狂徒的用处,横竖他不是自家人,你计较这些干什么?”
张昌仪听得心花怒放,觑了觑李重福,也在默默点头。
“羽林镇守玄武门,千牛卫不离圣驾,防的都是家贼,可咱们不用突入九州池,更不会搅扰圣人,反而盼着他们忠于职守,不要来瞎搅和。”
深深吸了口气,“况且我这里,还有一重后手!”
众人齐刷刷讶然抬头,张昌仪筹划良久,就等这个石破天惊的效果。
“洛阳下辖十县,各县司兵掌军防、仪仗二三十人,拢总二百余,皆听我调遣,他们可不同于府兵,本乡本土,知道太子窝囊,只要事前由我——”
笑向李重福点头。
“代表郡王许些好处,自是一拥而上。”
“仪仗?”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张易之来回一想,便重重夸他。
“人数虽少,从天而降,确是奇兵。”
张昌仪孜孜转着眼珠,指殿外道,“五哥过几日要去瞧他们办法会,我预备了个人——”
殿外一个布衣男子迈步进来,先不行礼,站着让人打量。
是个练家子,细高身条仿佛无力,但腰上横刀比监门卫的还大还重,颅顶又高,鼻头尖细,加上殿宇太深,阳光漏进来,打在他脸上已不剩什么温度。
张昌仪指他跪下,他也不问尊卑,咣当当转着磕了一圈。
“怕狂徒惊吓了五叔,别看他瘦,力气大的吓死人。”
淘摸出这么个惯会杀人,不问因由的利刃,张昌仪颇得意。
张易之习惯性地一笑,“九郎想的真周到。”
瞧他枯苗望雨,给个胡萝卜就转起磨来了,合该趁兴许诺一二,只当着李重福的面儿,他不好越俎代庖,便清了清嗓子。
不料李重福意会了,转头直道,“九叔立下大功,当为六部尚书。”
于是皆大欢喜,张昌仪感激涕零,喋喋说些肝脑涂地的话。
独张峨眉靠住椅背喃喃低语,食指在扶手上来回划拉。
“府兵、羽林、上四卫、仪仗……府兵、羽林、上四卫……诶?张仁愿和郭元振,不会突然回来罢?”
虽是问句,她并无提问之意,因在场众人,唯有她心中一盘棋。
阖眸回想西北的形势。
东宫惨案后,郭元振接替唐休璟出任凉州都督并陇右诸军州大使,上任便来了一手漂亮的声东击西,撇下突厥不理,反集重兵于湟州,过青海,直抵吐蕃赞普牙帐,逼得赞普屈膝请和,献马三千匹,黄金三万斤,牛羊更是不可胜数。吐蕃一倒,突厥见风转舵,立时收兵,顿解并州之困。
这二年,他镇守凉州,张仁愿在并州,都未回过两京。
张易之语塞,上官处处避嫌,不肯与他同场,以至圣人日益懒散,御前久已没人提起西北边防,他懒怠细看朝议,早把这回事忘在脑后了。
反是张昌仪把手一挥,大包大揽地打包票。
“哪有那么巧?!说一声回京,大军开拔,路上就要一个多月,咱们最多两个时辰就完事儿了。”
张峨眉向来不肯与人辩论,他既然坚持,她笑了笑便告辞。
张易之有些意外,“折子批完了么?恐怕圣人夜里找你。”
“阿郎在宫里不自在,我明儿下午就回来。”
张易之哦了声,叮嘱她,“别叫梁王瞧见了,一切等事成之后。”
两个答应了牵手离去。
一路经过含象殿、思政殿,皆是夯土高台,青灰台基上凸起交叉对称的红漆阶陛,两条身影投在台阶上,颀长高挑,竟是难辨雌雄。
张易之踱步室外,居高临下,抱着胳膊望了半晌,回身向张昌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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