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说起当日何人在场,噼里啪啦报了一串人名,皆是亲贵子弟,他理直气壮道,圣人若是不信,尽可召几个来问,那场豪赌就开在得月楼,乃是三五年来京中赌注最高,他们定然记忆犹新。”
杏蕊愣神半晌,不明白府监此举所为何来。
“可是这一转弯,不就把张将军摘出来了?”
“单淮阳郡王,别说偷御马出来养出来卖,便是杀了烤了吃肉,又值几何?可府监凭这一手,来了个一石三鸟,借淮阳郡王过桥,勾住太孙与张将军,叫事情扑朔迷离,难以分辨。”
司马银朱长叹一口气,“其实既摘开张将军,宗室涉赌能算多大罪过?偏张公子把太孙说的不堪,说他想要大宛马,却叫淮阳郡王顶缸,说得卯了,太孙摁不下气,调转枪头指着府监大骂,就凭你个下九流的玩意儿……”
琴娘在窗子后头听了,又笑,又气,又伤心。
笑的是李重润果然年轻刚烈,大耳刮子敢往圣人脸上扇,混不似陶光园初相见,御前装的温文尔雅。那模样她可不喜欢,嫌他心机沉沉,毫无意趣。
气的是张易之这招围魏打赵,拿西北的顶梁柱张仁愿开了头,逼得圣人不得不重视,末了笔调一转,说他压根儿不知情,才显得证词可信。
伤心的是李重润含含糊糊几回表现,她顾虑太多,竟就错过了。
回来一五一十告诉瑟瑟。
前头还好,说到张易之激得李重润破口大骂,落在圣人耳里,因此断送了性命,瑟瑟果然气得双目圆瞪,立时就要杀进国公府。
琴娘忙把住她手紧紧摁住。
“比比我和你二姐,再想想你们夫妻俱在,你再嚷嚷,岂不辜负我们?”
“你……”
瑟瑟听她和二哥算作一家,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儿。
“原是我对不住他,只为不想踩进你们家的浑水,硬是回避了,早知他是如此了局,当初我一头栽下去又如何?”
琴娘语气淡淡,拆了发簪玉梳,解开发髻给她看,满把青丝里夹着一抿子森森白发,将好生在顶心儿,全靠发髻梳的好,才看不出。
“今儿二娘入棺,我替她净面梳头,瞧她两边鬓发也白了,想抿进去,端端正正戴个麒麟双凤簪,可是偏长在显眼地方,怎么梳都遮不住。”
琴娘把头发堆在肩头,一阵疾风入屋,吹得发尾飒飒乱飞。
她岔开五指一缕缕梳理。
“你没插戴过公主首饰,上回嵩山祭祀,也没留意太平公主的打扮罢?”
“这是阿娘叫你预备的?”
瑟瑟品度出意思,惊讶地张大了嘴,麒麟双凤簪是公主规格,二姐死在郡主衔儿上,又是郡马涉案这样不光彩的死法,怎敢逾制下葬?
琴娘笑而不答,反嗔怪道。
“不是我硬往你家贴去,你不想想,这活儿怎不是你三姐干?”
瑟瑟顿时挣的一跳,拿手往她肩上去抓,被轻轻拂开了。
“这一向你阿娘不守着她,她没法闭眼。”
琴娘把瑟瑟的小爪子安安闲闲搭回锦被上,起身替她理了理帐子。
“十二三岁时我也常想,睡迷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个妹妹好不好,干我什么事?连亲爹都撒开手。可我不管,莹娘这小猫崽子,得叫人抹干吃净……”
指她看屏风那面,莹娘比瑟瑟还大一岁,可是羞怯温柔,反显得小,瞧着总是软团团很小一只,手脚藏在阴影里,鹅黄宽身的褂子松松垂着,裙子也是宽展展的,独肩背上绣着整幅缤纷的杏花。
瑟瑟一时恍然,揉揉眼,瞧清那不是刺绣,是她院子里的泡桐花。
“听说淮阳郡王死的委屈,她大哭了一场,肠子揉断了,非说要来瞧你,我想带她逛逛也好,瞧瞧你多么精神能干,学着些,结果你也是这样儿。”
琴娘又道,“瑶娘你瞧着挺要强吧?她和三娘一样,事儿来了就垮了。”
泪水灌进耳朵里,痒痒的,瑟瑟拿手去擦,琴娘俯身过来看她,明明是细挑的身段,投下的阴影却那样浓重,整个儿地笼罩住她。
“我只当多添两个妹妹,我不嫌多。”
瑟瑟不明白,李武两家一败涂地至此,竟还有人上赶着跳火坑。
“你何必管这闲事儿?”
琴娘昂着头一笑,那份洒然的风度,真叫人钦佩。
“我看不顺眼,当初你帮我,不也是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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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娘走了,瑟瑟爬起来坐在月洞窗下。
不出门的日子过惯了,听外头两个黄鹂鸣叫,也嫌吵闹,她拈个空了的粉盒丢出去,惊得它们散了。
杏蕊进来小心翼翼问,“今儿身上好些?”
瑟瑟蓬着个头,并不打听司马银朱走了没,吩咐她道。
“你去请我阿耶阿娘来,说我身上不舒坦,劳烦他们走动。”
杏蕊答应着去了,她又叫银蕨。
“你去送送女史,问她要这两个月朝会的记录,尤其是夏官议事,原样录一份来我瞧。”
银蕨应了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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