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笑嘻嘻卖弄自家长了副利眼。
“他说不动四娘,定是回东宫寻二娘去了,阿耶放心罢!他从前不过是东宫马前卒子,这回纳入您麾下,待您做了雍州牧,领关中六万兵马,赏他机会立几样功劳,再回夏官,就该登坛拜将了!孰轻孰重,瞎子也看得懂。”
提起雍州牧,李旦和李成器都抿了抿唇,没开声。
雍州牧居郡守之上,掌关中军政大权,辖制两京,扼守咽喉,是帝国最重要的地方官员。李唐头三代皇子皆出京就藩,唯太子驻东宫,嫡次子为雍州牧,滞留长安治所,如此,万一太子意外暴毙,嫡次子便可稳定国本。
李建成为太子时,秦王李世民为雍州牧,李承乾为太子时,魏王李泰又为雍州牧,两人拥兵自重,先后夺嫡,唯李世民胜出,李泰失败。高宗晚年,李显为太子时,李旦便是雍州牧,调遣四方,令行禁止,若非圣人斜刺里插出来扰乱了秩序,李成器兄弟都该从行伍出身。
但两年前复立储君,雍州牧却久久空悬……
圣人信不过他,宁愿宠信女官和佞幸,李旦把汤婆子挪到肋下,这滚烫的热劲儿,皮肉经受不住,可是五脏六腑好舒服,他恋恋拢紧了,偏头问。
“照你瞧,这是他最好的出路?“
李隆基微顿了下,狐疑反问,“不然呢?”
李成器从旁狠狠瞪他一眼,他反应过来,毕恭毕敬道。
“儿子以为,就是如此。”
这兄弟俩,当着他的面儿打马虎眼儿。
李旦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悠悠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多年幽禁生涯养成的习惯,每到黄昏,人家吃晚饭,他便老僧入定般歇半个时辰,不言不动。
李成器轻手轻脚站起来,招呼李隆基一道出去。
偌大的演武场,望去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亲卫刷地立正,东宫见弃,左卫率上下夹着尾巴做人,李旦裁撤了衙署往常二三十号人的排场,出来进去,连金冠也不戴了,只戴东宫职事官的武弁。
草上抹了层浅浅的白,这会子功夫,竟停住雪了。
李成器站定了深深呼吸,凛冽的空气叫人清醒,偏头问李隆基。
“太子还在九州池?”
“哪能?!”
李隆基得意洋洋,自觉处置的非常妥当。
“左掖门外沸反盈天,苏安恒提着他的名号大骂圣人,这等奇观,他不该亲眼瞧瞧?圣人意思,叫他在门楼里头听着,他害怕,求我接应——”
李成器惊得打断了。
“皇城之内,你可不能披甲!”
“那是当然!我疯了么?自是推拒了。”
李隆基笑得微妙,拿方才大哥的话来回怼大哥。
“至于那些聚众倒武的东西,原不在你我职事范围之内,何必管他?”
——真行!
李成器溜了他一眼。
头先阿耶要放这半大孩子踩钢丝,他还有些提着胆儿,怕李隆基不知轻重,惹火上身,万一得罪了李瑟瑟或是张易之,总之两头都有些各色。
尚食奉御的值房挨着九州池,与东宫一东一西,隔着整个大内,宫内不得纵马,往常要么溜达着横穿永巷,要么骑马走重光门出,隆庆门入,但今夜下雪,他的披风挂在李隆基肩上,还真有点儿冷。
瞧他左张右望,浑没在意,李成器便打个呼哨叫人牵马。
“大哥越发懒散了!”
李隆基交代了差事,见大哥没话教训下来,便知道办的还行,打从心眼儿里高兴,又恢复了没大没小的做派。
两匹马嘚嘚踏雪而行,出了重光门,从黄道桥前横穿。
皇城散出来的官员三三两两,有打伞,有等家里轿子车马来接的,都挤在檐下搂着肩膀,冻得战战兢兢,眯着眼瞧两位英挺的小奉御冒雪而来,银鞍白马,浅绯小团花绫罗袍翻开,露出红侉长腿,都在心里喝声彩。
到了隆庆门,下马掏腰牌,再进景运门,过内医局,隔壁便是尚食局。
李成器抬起眼,见张昌宗大摇大摆在前,惯来敞胸露怀的轻佻装扮,黑裘拢在肩头,皮肉雪白。
李隆基附耳上来。
“大哥涵养太深了!反正在背后,便唾一口又怎么的?你瞧我!”
清清嗓子,呸地一口大大的嫌弃,直飞而去。
李成器嗯了声,提起衣角登上台阶,走了几步想起来,在门槛前停住了。
李隆基想瞧瞧张昌宗撒威风要撒多久,正渺着眼往里头望,忽见大哥满面肃然回头找他,忙跳上台阶。
“大哥!您说!”
那跃跃欲试劲儿,活画下来就能提上字,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成器站的高两级,垂眼打量,有种幽幽的观察,侧面看兄弟俩很像,独李隆基的眼尾往下压,深深的褶儿和他这个人不匹配。
“我比不得你,在阿耶身边学些眉高眼低,大大长进了。”
李隆基的毛病他最知道,敢闯敢干,就是耳朵冒油,一日不听夸便难受。
从前阿耶宠惯,肯顺毛抓他,没成想东宫倒了,神都热锅爆油,一粒水星子就能燥起漫天大火,阿耶不说把他往下压压,反拔节儿竹笋样往上提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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