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皱眉,回身扯了她一把,嫌弃地数落。
“你快下去,别耽搁了我!这么笨,教你也记不住!”
女皇噗嗤一笑,李真真忙不迭点头。
“对对,阿娘的正经事向来是交代四娘的,您问她吧!我……”
她余光看向女皇,见她并未动怒,反是张易之目光灼灼,等着拿她错处。
她心里忐忑,脖子都红透了,忽然外头人影闪动,张易之喝了声。
“是谁呀?”
李真真如蒙大赦,连忙挪到李仙蕙身后。
内侍进来,迁延着不回话,女皇和声道,“都去罢,过几日再进来。”
又看李仙蕙,“你也家去。”
李仙蕙大喜过望,忙一手一个牵了她们走出殿外。
仿佛转眼的功夫,太初宫恢弘的殿宇和笔直的御街就消失在了暮色里,各处点起羊角大灯,一盏盏犹如珍珠串成长链,划出横平竖直的秩序井然。
李真真重重呼气,连拍胸脯。
“吓死我了!二姐,方才可吓死我了!”
李仙蕙也慌乱,可是宫里尽多眼目,她只能柔声安慰。
“圣人乃是弥勒佛转世投生,自有圣光万丈,你小孩子家家的,魂灵还没长全,初次面圣,吓着了也是有的,家去多上几炷香,心神就稳了。”
她思亲心切,想着多走半里路,转出宫门就能见到爷娘,直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可也心疼妹妹,舍不得催促,便掏出手帕给李真真擦汗,凑在她耳边问。
“阿娘真没提过这事儿?”
“什么事?说阿耶断送江山吗?”
李真真只觉宫中动用之物果然精细无比,这丝绢轻薄冰凉,淡绿底色上绣着两丛高低错落的佩兰,拿来擦汗太靡费,做个蒙面纱才合适。
她稀罕地五指撑开帕子,举高对着羊角灯细细甄别绣工。
“这不用阿娘说,天使每月都来家里训诫,全家跪着听讲,圣人如何谆谆教导,阿耶又是如何色令智昏……从小听到大,瑟瑟三岁就会背了。”
将正妻与夫君的恩爱贬低为色令智昏,李仙蕙愕然,又见李真真并不以之为耻,不由蹙眉道。
“家里整日说这些,阿娘在妾侍们跟前如何立得住颜面?”
李真真小心翼翼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细汗,又清爽又带着丝丝雅致的香气,真是喜欢极了,看二姐没有讨还的意思,笑嘻嘻掖进手镯里。
“妾侍奴婢还用阿娘专门立颜面?阿娘不寻她们的晦气就不错了。不过这也不相干,这回进京,那几个都在房州打发了,一个也没带回来。”
“——啊?”
李仙蕙狐疑,“不是生了几个弟弟吗?”
“再多都是阿娘教养的,给他们把刀子也不敢抬眼看阿娘。”
李仙蕙仔细查考两人神情,见瑟瑟也无异议,才松了口气。
“难怪圣人不喜欢阿娘,哪个婆婆喜欢能辖制郎君的儿媳啊?”
瑟瑟正把李仙蕙的衣带绕在手腕上,又贴在脸上,觉得这个二姐好温柔好亲切,熏得香也妥帖,闻言嗤鼻道。
“阿娘才不稀罕辖制谁,回回天使一来,阿耶就上吊,挂在梁上不肯将息,板挣来板挣去,扭得吱吱嘎嘎,大家饭也不得安生吃!最后还不是只有阿娘走去放他下来?离了阿耶另攀高枝,她们乐着呢。”
瑟瑟正在桃李吐芳意的好年纪,闲闲说起至亲寻死,神态却如此轻佻。
李仙蕙一时潸然,忙旋身掩住面孔。
瑟瑟犹道,“况且阿耶心软,身契给到个人,有那出身好的,阿娘亲去官府写文书,奴婢便立了客户,又着牙婆寻了好去处,做继室正房的,添嫁妆银子,跟娘家兄弟开铺子做买卖的,给了本钱,这怎么不好?走时磕头感恩,都说下辈子报答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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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仙殿。
女皇精神不济,与孩子们说了半日闲话,就累的头晕目眩,老人家惯常是这样,三日好,五日歹,要说到底什么病,倒也没有。琼枝叫宫人进养生汤,偏张易之转出去,叮嘱大年下阖宫赏赐并节礼安排等琐事。
她昏昏欲睡,强撑眼皮等了许久,终于听见珠帘声响。
“五郎——”
张易之趋身靠近,摘了女皇头上的宝冠花簪,递给宫人,整整齐齐排进首饰匣,再解开雪白长发,放她舒坦躺下,两根修长冰凉的手指替她轻按太阳穴。
女皇依依牵着他的衣襟,发出满足地叹息。
第一眼便觉得他高大,又斯文,比世人都靠得住。
她的儿子从一排到四,旁人生的自然不配与皇后血脉相提并论,所以宫廷里没有五郎、六郎,直到来了他和张昌宗,才占了这尊贵的序齿。
这一二年,女皇离了张易之就爱胡思乱想,诸般烦难涌上心头,明知样样棘手,处置不了,还是沉浸在里头。
她心事重重地诉苦。
“召阿显回来,狄仁杰又要啰嗦,朕不想见他。”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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