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众人于南城门出汇合。
薛久孑然一身,早已不回老家多年,如今泠州事了却之后本想回去继续卖猪肉,但他这一身的本领埋没于此实在可惜,纪云蘅给他记了最后一回账,劝他一起去京城。
薛久将刀具一收,肉铺也盘出去,收拾那两三件少得可怜的行囊跟着在城门口等着,决定上京。
裴绍生恢复了往日的气色,换上一身雪白长衣,腰间别着一根长笛,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如今不用再装成穷酸书生,倒显出几分风流来。
少将军戚阙早前就跟着圣驾回去了,而樊文湛则是在泠州多留了一段时间,与许君赫一
同回京。
除却一些太监和侍卫之外,还带了盛彤朱彦夫妻俩,队伍算得上庞大。
纪云蘅头一回离京,头天晚上听许君赫说了之后竟兴奋得有些睡不着,直到夜深才眯上了眼睛。
结果今日起得太早,她脸上的困倦怎么都散不去,到城门口下了马车时还总打着哈欠,瞧着眼睛泪莹莹的。
许君赫一看,心里立马警戒起来,拉着她问:“你后悔了?”
纪云蘅莫名其妙地反问:“我后悔什么?”
“你哭什么?”许君赫用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眼角,又道:“不准哭。”
纪云蘅抹了一把眼角,又打了一个哈欠,“我没哭啊。”
几个哈欠打下来,她泪珠子都要落下了,许君赫越看越觉得她这哈欠装的,眼泪才是真的!
他转头催促道:“所有人,准备出发,别耽搁时间!”
其他人应了一声,飞快地开始修整队伍,清点行李和人员。
纪云蘅与裴绍生并肩而立,朝着泠州南城门的位置眺望。
裴绍生拿出笛子有模有样地吹,眉眼轻敛,不知藏了多少哀思在其中。
纪云蘅听着听着,忽而说了一句,“哥,你说当初迟羡捡了你的笛子,是不是因为他也想听你吹一曲儿呢?”
裴绍生身形一顿,笛声戛然而止。
他沉默许久,随后摸了摸纪云蘅的头,笑道:“听什么听,我那时候又不会吹,只会拿着笛子显摆。许是他看不惯我总显摆,所以才藏起来故意不给我。”
纪云蘅点点头,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纪云蘅!”身后传来许君赫的叫喊。
纪云蘅回头,就见他一身金织墨袍站在艳阳底下,阳光落在他的金冠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拉长了影子。
风穿过山谷,自许君赫的身后吹来,扬起他的长发,隐约遮住了俊俏的眉眼。
“走了。”他对纪云蘅道。
“好!”纪云蘅扬高声音回应,踢着墨染的裙摆抬步向前,迎着风而去。
额前的发被往后吹,露出了明眸皓齿一张脸,长发打着卷轻轻飘着。发上的夜明珠在阳光下呈现出非常温润的光芒,丝毫不被金簪遮掩。
纪云蘅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南城门处进进出出的百姓密集,热闹如旧。
泠州,她的出生地,承载了她与母亲所有的记忆。
此前她生命中的所有好与不好,幸与不幸,都发生在这片土地。曾经她以为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直到死去。
今日炽阳高悬,万里晴空,让纪云蘅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去年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空下,衣着华贵的少年攀上墙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小院里。
“飞云冉冉蘅皋暮。”他说:“你的名字就取自这句?”
自那以后,她那枯败的小院就开满了绚烂的花朵。
“纪云蘅。”
许君
赫又唤了一声,冲她摆手,“快过来,咱们要出发了。”
纪云蘅不再停留,一路朝他小跑而去,顺势牵住了他的手,笑道:“飞云冉冉蘅皋暮,就是我的名字。”
“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许君赫对着她的脸乱揉一通,而后扶着她上马车,“上去。”
纪云蘅进去后将窗子推开,扒着窗框探出头来,对裴绍生道:“哥,你与我们共乘一辆吗?”
裴绍生刚想说话,许君赫就架上了他的胳膊,笑眯眯道:“我看还是不了,马车就这么大,多一个人都伸不开腿,裴公子的伤还没好透,就不委屈他与我们挤一处了。”
裴绍生也跟着笑,颔首道:“好说好说,到了京城我也想住宽敞点的宅子养伤。”
许君赫推了他一把,回道:“放心,我会安排一个让你在里面迷路到三天三夜都找不到寝房的宅子。”
三人闲聊两句,其后各自散去。许君赫上了马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门给扣死。
纪云蘅浑然不知他在计较什么,将头伸到窗子外张望,随后马车动起来,纪云蘅看着泠州城门越来越远。
她想,此次一别,恐怕与泠州的山水后会无期了。
许君赫将她捞回马车,抱在怀里问:“舍不得啦?”
纪云蘅微微摇头,拉着他的手轻晃:“我没有舍不得,高兴着呢!”
许君赫问:“高兴什么?”
纪云蘅道:“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也从未见过皇宫,良学会带我进宫里看看吗?”
许君赫道:“让你余生都住在里面,看个够。”
纪云蘅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笑得眯起眼睛。
真要说起来,纪云蘅对这片土地其实没有那么多情感。她只在乎自己爱的人。
爱的人在何处,她的家就在何处。
纪云蘅是小小的草苗,爱则是其雨水和养分。她汲取便能成长,没有则会枯萎。
九岁前她依靠着母亲的爱生长,九岁后她努力吸取苏漪给的爱。如今许君赫慷慨地给了无数,裴绍生也以血脉滋养,纪云蘅离开了泠州的土地,一样能生长得旺盛鲜活。
于是此后许多年,她再也不会为孤独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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