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什么?”万俟灿嗤道:“你那伤早就好了,就别再赖着不走了,你也瞧见了,我这多少伤患等着医治,你这么赖在这里,不是耽误功夫嘛。”
潘玉道:“我不用你照顾我,我还可以帮着你照顾病患,给你打下手。你不知道,蜀郡乱,你们两个女人家开这么个药庐容易出事。”
万俟灿心道我还不知道蜀郡乱,蜀郡为什么乱,罪魁祸首还不是你那叔叔相里舟狗贼。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知道潘玉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性子天真烂漫,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曾作恶,同相里舟完全不是一回事。
本着悬壶济世、行善救人的原则,也没有怠慢他,而是尽心医治,谁知道医治得太尽心,反倒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两人正僵持不下,鱼郦端着晒草药的蒲篓从外面进来了。
这药庐里人进进出出,她为防生乱子终日戴一张薄纱遮面,以裴月华自称,隐姓埋名,粗衣木钗,一点都不招眼。
她瞥了一眼在树上耍赖的潘玉,道:“你若是再不走,这药庐我们就不开了,咱们平头百姓耗不过当官的。”
潘玉一下慌了:“别啊。”
他知道两人不是本地的,生怕药庐一关再无处寻人,忙跳下树道:“要我回家也行,裴娘子得答应我,往后我再来你别把我往外赶。”
鱼郦忧心忡忡。这么一个尚未婚配的半大小子,若是总往药庐里钻,凭相里舟对他的关爱早晚会对这里上心的。
她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还没做成多少事竟就要坏在这么个小郎君身上。
鱼郦心里烦闷,正盘算着实在不行只有搬家,撂下一句“我不同当官的来往”就要进屋送药材。
潘玉追上她,挡在她面前,朗如星月的眉目间挚情绻绻,他低声道:“我不是当官的,你不是颜姑娘的表妹吗?颜姑娘没跟你说我是做什么的吗?”
因那夜潘玉曾看见鱼郦和颜思秀同行,他醒后便一个劲儿追问鱼郦和颜思秀的关系。
鱼郦信口胡诌了个表姐妹的关系,说自己嫁过人,夫君死了,宗族难容,这才跑到蜀郡来投奔表姐。
潘玉很是失落了一阵,谁知没几天又没皮没脸地缠着鱼郦,还在无人处呢喃:“嫁过人也没什么……”
他提及颜思秀,鱼郦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端着蒲篓的手骤紧,攥得咯吱咯吱响,她摇头,又故作好奇地追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潘玉厚实的嘴唇略微翕动,欲言又止,踯躅在原地,好像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勉强道:“邑峰,大周驻军,你听说过吗?”
药庐里这几日收的伤患多是魏周两军磨擦所致,若是说没听说过,那未免太假了。
鱼郦装出一副惊愕的模样,觑向潘玉的眼神里满是疑窦:“你可别吹牛了,守军盘踞于山,多威风凛凛,你怎么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先前成王统军时,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在蜀郡的名声颇佳。相里舟虽然手段卑劣,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凡他主持的烧杀劫掠都将身份掩盖,城中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心念前周,不时偷偷往山上送粮草。
潘玉抬起下颌,颇为倨傲道:“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还是潘将军。”
那夜士兵将潘玉送来时倒是叫过他将军,鱼郦顺势下坡,神情缓和了许多,她双目莹亮,满是崇拜向往:“那邑峰我曾远远瞧过,可还没上去过,若是能上去瞧一瞧那就好了。”
在一旁听着的万俟灿终于明白了她的所图,还未等潘玉应答,忙将鱼郦拽到一边,低声问:“你想如何?”
鱼郦深深眄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道:“我前几日去市巷里买药材,听他们说过一个月是相里先生的寿辰,相里先生要宴请城中绅商,排场摆得可大了,我想去看看。”
潘玉有些犹豫,因为前些日子叔叔还向他提起,让他迎娶城中首富司南的妹妹司卿依,司家生意遍布天下,财帛无数,正好可以解决眼下周军的粮草之忧。
他本来觉得娶谁都行,可自打见到鱼郦,他便心里只有她,再不想什么司姑娘。
若是将鱼郦这么带上山,叔叔见了铁定是要问的,到时该怎么介绍她呢?
潘玉知道叔叔那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好脾气,可一旦发火便是雷霆之怒,他倒不怕,只怕怒火殃及到鱼郦身上,累她受苦。
鱼郦含笑道:“你若是觉得不便,我可以乔装一番扮成你的小兵跟上去,我只看看热闹,绝不给你添麻烦。”
她笑靥灿烂,日光下一双弯弯的桃花眸宛如明珠溢彩,是潘玉从未见过的崇拜与期冀。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只觉骨头都要酥了,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殷殷冲鱼郦点头:“好,我带你去。”
鱼郦勾唇一笑,朝潘玉走近了一步,冲他细声细气道:“今早将你的行囊都扔出去是我不对,我这就亲自去给你捡回来。”
潘玉忙道:“不用,不用,自己捡。”
他脚底生风奔出门,柴门敞着半道缝,便听潘小将军气势如虹的声音传入:“给爷把行李拿进去,爷才不走!”
万俟灿皱眉看向鱼郦,将她拉进内室。
“你到底想干什么?”万俟灿抱着胳膊怒气冲冲地问。
鱼郦将薄纱遮下,露出一张粉黛未施的素脸,她看向窗外撒欢的潘玉,面上虚假的温柔迅速褪净,只余刚硬与冷淡。
“你也看见了,这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极难打发。与其坐等他将来给咱们惹火上身,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可是相里舟当做儿子养的,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行?”
万俟灿问:“你真要跟他上邑峰?”
鱼郦道:“我来蜀郡已经快一个月,至今一事无成。别说杀相里舟报仇,就是我的昭鸾台姐妹们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忍不住叹息,还有更难以启齿的。没有报仇,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姐妹们是否保留忠心。
鱼郦曾经无比笃信昭鸾台诸人对大周的忠诚不可撼动,可来蜀这些日子她见识到了相里舟蛊惑人心的本事,再想想当初的鱼柳,更加心里打鼓。
她一定要冒这个险,打入邑峰内部观察一番再谋后定。
外头潘玉将行李搬回了自己的厢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膳。
说来奇怪,这骄矜的小郎君竟有一身好厨艺,自打他伤好后就包揽了庖厨之责。
鱼郦道:“姐姐放心,我这回上邑峰不会暴漏自己的身份。”她面上漾起微妙的笑:“我去市巷除了打听出相里舟要过寿,还听说相里舟想和城中司家结亲,想让潘玉迎娶司家姑娘。你没瞧见我刚刚说要上山时潘玉的反应,他明显是害怕让相里舟知道我的存在。这一番若是运筹得当,不光可以见到昭鸾台的姐妹,还能彻底甩掉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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