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最后不光他要死,绵延三百年的大周国祚也要亡在他的手里。
这都是命,无可奈何,谁让他是帝王,没得选。
但鱼郦不一样,她可以逃。
瑾穆早早为她做了安排,给她做了一个假的身份,户籍文牒,土地宅院,银两珠宝,全都藏在约定好的地方,能保她后半生荣华自由。
鱼郦本来能走的,有那么一刹那,只要她听话,就能永远藏匿于芸芸众生间,就算赵璟有通天之能,也找不出她。
可她没走成。
鱼郦在梦里想,她不该那么悲观,总有一天她是要走的,瑾穆的一番苦心,他对她的期望,不能全辜负了。
清晨在蝉鸣中醒来。
鱼郦还在梳洗,宫女们就捧进了新衣,说这是皇后赐的,要她穿上去紫宸殿赴家宴。
鱼郦纳罕,心道皇后怎么舍得把她放出来见人。
那新衣是藕丝秋半罗衫,搭配缃绿褶裙,用银丝刺绣海棠在襟前,瓣蕊分明,绣工精致。
虽然颜色鱼郦不喜欢,但那株海棠却让她爱极了,她反复摩挲,高高兴兴穿上身,用好了早膳,精心描绘出妆容,动身去紫宸殿,想看一看她的好姑姑又唱哪一出。
紫宸殿今日很热闹,鱼郦姗姗来迟,她的父亲和继母已经陪萧皇后说了小半天话,内殿大长秋荆意亲自将鱼郦迎进去,众人目光转过来,鱼郦才发现内殿还有一个人。
暂且将那人忽略,鱼郦向皇后行过礼,又朝父亲、继母敛衽。
她父亲萧琅忙起身将她搀起,泪光莹莹凝着鱼郦的脸,略微哽咽:“窈窈,你我父女,已有五年多未见了,为父真是挂念你啊。”
鱼郦想要挤出几滴泪来配合他,可实在太难,甚至差点被他这副慈父模样惹得笑出来,只有低垂眉目,装出一副稚弱可怜的模样。
萧琅自顾自抹眼泪,萧皇后劝慰:“今日骨肉团聚,本是高兴事,你这样可要惹得窈窈伤心了。”
这才让他不依不舍地把鱼郦的手放下,一步三回顾地回自己的座椅。
鱼郦这才能抬起头打量他。
她虽被困在深宫,却早有耳闻,萧琅从龙有功,官位擢至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世人都称一声萧相,虽不及昭文左相宁殊,但后者毕竟廉颇老矣,加之萧琅有皇后这层裙带,俨然已是百官之首。
如今的父亲身着紫服,头戴进贤冠,雍容典雅,半点都没有当日卖女求荣的丑态。
再看看继母朱氏,正贴心地抽帕递给父亲,让他擦拭眼泪。
真好,一朝得势,都能装出副人样了。
殿内的气氛过分低沉,萧皇后扶了扶鬓边金钗,和蔼地冲鱼郦问:“在宫里住得可习惯?宫人们可听话?”
鱼郦躬身道:“牢姑姑挂念,一切都好。”
“可某觉得,萧姑娘瞧上去,比五年前憔悴了许多。”鱼郦早先注意到的那个人终于沉不住气,插进话来。
萧皇后笑说:“薛刺史还记得窈窈五年前的模样么。”
那位被皇后奉为上宾的,正是陈留刺史薛兆年。
陈留刺史不过四品,算不得位高,但陈留毗邻帝京,前朝与本朝君王都选择在那里大量驻军,是军事重地,陈留刺史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五年前,父亲逼鱼郦嫁的人就是薛兆年。
薛兆年此人四十有余,是个姬妾成群的鳏夫,生得粗莽,为人鄙俗,鱼郦看不上眼,不想嫁,父亲一度将她关在闺阁里,甚至想要捆着她上轿。
后来她逃出去,向当时还是太子的明德帝求救,明德帝让她入宫做女官,这才躲过一劫。
鱼郦再不是当年那个孤弱无依、任人拿捏的小女孩,她平静地看着这出戏,秀婉的面容上微微含着笑。
众目之下,薛兆年的目光无遮拦的滚烫,落在鱼郦脸上,像蛰伏已久的猎人见到了猎物。
他欠身回皇后的话:“虽阔别五年,但萧姑娘的面容仍深深印在某的脑子里。”
这话显得孟浪,连萧琅都听不下去,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脸色黑沉。
皇后倒是状若平常,拿出哄小辈的慈爱与耐心,冲鱼郦道:“民间有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但薛刺史对鱼郦的心没变。”
鱼郦在心底不屑地冷笑。
五年光景,时移势易,没想到这些畜生们又打起了旧主意。
难怪今日舍得让她出来,是想用她来拉拢薛兆年。
可惜,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萧鱼郦了。
她含笑对上萧皇后殷切的视线,“是呀,难得有情郎,夫妻情笃最是难得,不然就算对方位高权重,可若后院莺莺燕燕,那又有什么意思?”
萧皇后的脸霎时僵冷。
因为这话不单指向薛兆年,还指向新登基的官家。
从前在襄州时,夫妻患难,乾佑帝倒是敬重萧皇后,中馈井然,妻妾有序。可一旦进了帝都,三五月后坐稳帝位,许是觉得不需要萧家的佐助了,乾佑帝开始大肆充盈后宫,先是立自己身边有子嗣的两个宠妾为贵妃、淑妃,又选了十几个妙龄女子封为贵人、才人,听说当中有个格外漂亮的,前几日已晋为婕妤。
萧皇后应当是察觉到了危机,所以近来动作频频,又是想把萧婉婉嫁进东宫,又是想让鱼郦去给薛兆年做填房。
鱼郦心中鄙夷,来来去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萧皇后冷眸盯着鱼郦,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厌恶。或许这才是本来面目,终于懒得伪装了。
鱼郦并不怕萧皇后,她对乾佑帝有用,萧皇后不敢动她,若哪一日她没用了,怎么死,乾佑帝也会替她打算好,这一些都用不着萧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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