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床是唐墨在结婚那年打的,用掉了他积攒很久的榆木和水曲柳,又宽大又结实。
就是有点儿太高,平时姜冬月坐在床头,两只脚将将够到地面,并不怎么舒服。
但爬到床底找东西就很方便了。
没怎么费力气,她就够着了钉在床底的那个小木盒。
木盒子薄而窄,平贴着藏在两块床板的间隙,得意洋洋地翘着块暗红色漆皮,一看就有些年岁了。
叫姜冬月摸着良心说,这里水淹不着,猫咬不着,等闲小孩淘气,也不会发现这块死角。
的确是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
要不是从前小儿子睡觉淘气,不知怎的脚脖子卡进床隙拔不出来,没奈何得拿斧头劈,她是万万不会发现的。
现在嘛……
姜冬月打鼻孔里哼一声,稳稳地将木盒盖子推开,取出里面旧报纸裹成的小卷儿,然后原样将盖子推回去,直接把唐墨的小金库给缴了。
“二十,五十,十块,五块,一块,一块……”
一共九十六块钱。
挺好,和她发现小木盒的时候一模一样,没多也没少。
姜冬月把钱收起来,转移到自己做的蓝布小提包里。十块以上用手绢裹起来塞进最里侧夹兜,剩下的放进外侧夹兜。
想想又拿出六块钱,撕了巴掌长的卫生纸卷好放进裤子兜里。
她今天要去娘家接闺女,不能空着手。
至于小包里原有的十来块钱,那是她攒鸡蛋、剥花生,辛辛苦苦存下来的体己钱,每一分都能花在自己家里,花在孩子们身上。
唐墨就不一样了,手指缝永远张得跟漏斗似的,从婆婆到小叔子、小姑子,再到城里几个狐朋狗友,是个人都能刮一层。
哪天老天爷不刮风,他也能主动把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漏出去。
这小金库也就亏她发现得早,现在还值钱,猪肉便宜时八|九毛,贵时一块二三,九十块能买大半头猪。
要再晚几年,就只能买个猪后座和猪尾巴了。
姜冬月默默盘算了一会儿钱怎么用,回过神看地上乱七八糟的,从门后拿了笤帚扫干净,将几双弄乱的鞋子放回原位,想想又把那团旧报纸捡起来,准备搁到煤炉上烧掉。
“咦?”
方才只顾着点钱没仔细看,这会儿把皱成团的报纸随手一抻,姜冬月才发现,上面的日期是两年前!
好家伙,这九十六块钱居然唐墨省吃俭用两年多攒起来的!
咬了咬后槽牙,姜冬月把旧报纸塞进煤炉,看火舌亮起又消失,返回屋里多拿了五块钱,然后照照镜子,看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就拎起提篮,从迎碑前的角落摸出钥匙,关门落锁,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朝东走去。
石桥村依着弯弯曲曲的平金河而建,原来叫平什么村,只有村西一座小土桥可怜巴巴地横在河面上。
后来解放了政府拨款,加上公社动员,全村出力在村东头建了一座石桥,才改名叫“石桥村”。
石桥村不大,只有东西一条街,但靠着平金河,每年都能拉闸放水浇地,庄稼伺候好了,就挨不着饿,大多数人日子过得也还行。
有那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做小买卖了。
“冬月!上哪儿去啊?”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的一听见这高嗓门,姜冬月就知道是谁。
小卖铺的赵大花。
赵和陈是石桥村的两大姓,赵大花家里就有三个兄弟,算得上人丁兴旺。她嫁给同村的刘根生之后,没几年便在两家帮扶下开了个小卖铺。
起先卖酱油醋和瓜子糖,后来越添置越多,因为爱说爱笑,人缘很是不错。
“我买点儿东西。”姜冬月应了声,拐弯朝小卖铺走去。
这一拐,才看见婆婆马秀兰和小姑子唐霞都在,地上还蹲着个鼻涕娃,是马秀兰的宝贝孙子唐耀阳。
小家伙将不到三岁,正是调皮的时候,缠着马秀兰给他买糖。
“你大娘来了,找你大娘买去。” 马秀兰踢了踢唐耀阳,示意姜冬月给孩子买糖。
唐霞在旁边抿嘴笑,也不招呼姜冬月,只对马秀兰道:“妈,大嫂看见阳阳亲得很,哪里用你说?”
“……”
姜冬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假如她有个讨厌榜,那唐霞能越过她亲妈站第一。
当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唐霞年纪还不大,但天生一张是非嘴,但凡开口,就能搅点事儿出来。
偏她还特别好说话,成天叭叭叭的没个消停时候,姜冬月起初面皮薄都忍了,后来吃亏多了就跟唐墨吵架,直吵到唐笑笑过周岁才算结束。
因为那次唐霞提前软磨硬泡找唐墨要了十几块钱,说给笑笑送贺礼,结果最后啥也没有,就给了个她自己缝的求子符!
这下不用姜冬月再骂,唐墨自己就断了给妹妹的零花,后来故态复萌,也顶多五毛一块,大幅缩水。
唐霞明着不敢说什么,背地里把账算到姜冬月头上,从街东头到街西头,不知说了姜冬月多少坏话。
眼下两相碰面,还不忘拿话挤兑她,瞧那得意里藏奸猾的模样,真是……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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