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在和方景澄交往,夏茯就不需要为钱或者日常琐事发愁。
每年夏天都是学生户口迁出入、办理各种证明手续的高峰期,教务秘书会提前上班。进入S市服务区后,方景澄先是打了个电话请人帮忙,等两人下了高铁到达片区派出所时,骑着电瓶的快递小哥就把装有凭证的信封递到了夏茯手上。
现在是周三下午,派出所里等待叫号的人不多,没过一会儿夏茯便坐上了办事处的小板凳。工作人员扫过夏茯的材料,和蔼地笑道:“哎呀,小姑娘来F大上学啊。把身份证给我,然后把这几个地方填下。”她抓着鼠标点了几下,打出几张登记表,接着转身把夏茯的身份证放上扫描机,整个流程耗时不过半小时,夏茯便拿到了新的户口页。
盖有鲜红印章的纸张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又轻又脆,宛若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夏茯仔细把户口页收进文件夹,生怕不一小心会弄皱它。
处理妥当后,方景澄主动地牵起她的手掌,邀功似地说:“本来这些东西是开学交到户籍科统一处理的,但我觉得你现在直接拿着会比较放心。”
“刚好旁边是银行,要不要看点理财产品?我的客户经理今天也值班。”
消防员们从废墟中找到了夏茯的行李箱,这箱子是方景澄给她买的摄影师同款,材料坚固,又刚好被放在储藏室角落,倾倒的立柜完美挡住了坠落的石块,它保留的相当完整。打开后,里头除了有夏茯的钱包、被换洗衣物裹着的笔记本电脑也完好无损。
赔偿款被尽数打进夏茯交学费用的银行卡。这笔钱她本来想做大额存单,等毕业后再作打算。免得头晕脑热损失本金。如今托方景澄的关系,她被迎进银行的VIP接待室,签订了卡里数十倍金额以上才能享有的理财产品,收益据说和S市膨胀的房价持平。
这样能让她轻松一点么?
从事发后夏茯就表现得异常镇定,她像一台精确的机器,妥善处理各种手续,仅在殡仪馆掉了几滴眼泪。
过度的冷静有时反倒是抑郁的前兆,她本来就是那种喜欢把心事悄悄藏起来的性子。
方景澄望着夏茯的侧脸,觉得那张娟秀的面庞正悄然变得成熟,逐渐和记忆里另个人重叠起来,她的鞋跟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视线漠然越过他的身侧。他忍不住询问说:“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夏茯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回学校图书馆吧。老师的组会上周一就开始了,她说有篇新的论文很有意思,想下次研讨集中讨论。”
为了处理父母后事,她在老家多耽搁了好几天,而组内提前开学的研究生已经开始讨论这学期的科研计划了。虽说她跟周鸿霞解释过迟到的原因,也获得了不少安慰,可夏茯并不想因此受到特殊对待。
方景澄错愕地睁大睛:
“下午就开始?都这个点了,休整休整明早再说怎么样?周老师又不是那种不顾学生
死活的压榨狂,你可以不用太勉强自己。”
她是不是拼命过头了?
哪怕躺在商务座,长途旅行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过去夏茯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他以为她至少会先回宿舍睡一会儿。
但夏茯只是摇头:
“那我也想再看会儿英语,马上就要开学面试了。最近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我想顺利进入英才班,这样就能和你一起上课了。”
她以温柔的目光望向他,努力的理由突然有了他的姓名,她用手掌轻轻摩挲他虎口处的软肉,让方景澄慢慢丧失了继续劝导的动力,他叹了口气:
“好吧。”
……
夏茯如愿回到了图书馆,她最爱的“文献阅读区”靠窗那张桌子。
她机械地打开笔记本,一字一句阅读之前的批注,感到困惑与迷惘仍像梅雨季湿冷的水汽萦绕着身体。
不得不说,方景澄作为男友确实了解她的性格,夏茯并不像平时一样冷静,也不似他想象中的好学。
或许最开始的努力是为了获取家人的称赞,让大家为自己骄傲,但很快她的勤勉、高效就变成了挣扎。为了摆脱痛苦,为了获得自由,哪怕过程再辛苦,为了避免在小镇腐朽沉沦的结局,她都可以忍受。
现在逼迫她的巨物消失了,夏茯仍然感到紧迫——
怕失去学习的动力,怕迷失了未来的方向,又或者如奶奶昏迷前声嘶力竭地诅咒“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白眼狼、扫把星、真以为攀上男人就可以变成金凤凰么?拿着溅着爸妈血的钱你能睡着么?!”,她要遭到报应,陷入深深的自责,大脑一片混沌、像逐渐风干的混凝土那样再也无法运转。
可是那些知识从未走远,在艰难岁月中经受考验、磨砺习来的技能也不会背叛为他们付出的求学者。他们就像许久未见的挚友,最开始有些生疏,可经过一阵寒暄就能重新变得熟络,紧紧围绕在她身侧。
哪怕父母死去,她的天赋也不会消失,依旧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感受到图书馆窗外扑面而来,带着夏日草木清香的热风,能和组内骄子们激烈的学术讨论产生共鸣。
快乐和满足来的没心没肺,又如此真实。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细响,随着思维逐渐深入论文细节,夏茯心间最后一点阴霾也融化在午后的橙黄阳光中。
她放下笔,慢慢握紧拳头,终于感到了放松:
我还是我,我的命运一直都在自己的掌心里。
抛开束缚后,人生好像反而有了另外一条路,不再逃避痛苦,而是追求实现梦想的满足,继续前行。
夏茯这样想着忍不住抬头观察对面的方景澄。
和学习一样,她对他的感情也不纯粹,有利用他摆脱、报复家人的嫌疑。有段日子里他被视为她的唯一稻草,她几乎是强迫自己前进,满足他想要被爱的需求,于是告白都是她先做的。
现在这些事情过去了,也到了
清算的时候。夏茯试图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猜测方景澄身上那种非他不可的魅力是否会随着家庭带来的阴霾消散。
这个散漫狡猾的青年只在开始的时候找了一本砖头厚的专业书,煞有其事地坐在对面翻阅,但很快他就感到了厌倦,给自己续上了咖啡。
他试图完成陪伴女友学习的职责,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在专业书后面藏了本国家地理杂志,聚精会神研究起山河景物的拍摄技巧。
他好像上课偷看小人书的孩子,夏茯以为自己会觉得他幼稚。
可没有。
她看着青年仔细观察自己的表情问:
“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大部分都记得。”
在得到积极回复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不少。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或者去商场逛逛?有SA给我发消息说上了不少新东西。”
方景澄在对她笑,傍晚时分的阅读室,绚丽的夕阳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让它们看起来就像飞舞的小小的精灵。在那种日光下,他也好像在发光,那光芒并不灼热,却能让某种感情如镀金融化。
她觉得他可爱。
正如垃圾场看到他的第一眼,他漂亮得和玫瑰平分秋色,这段感情由无数个心动的瞬间构成,当然存在一些真实的东西。
夏茯伸手盖住方景澄手背。说:
“晚上我不想出去玩、也不想回宿舍,我想和你单独待着,可以去你家坐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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