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宫中,通传消息的姑姑匆忙步入殿中,将不久前发生在玄武道上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听到濯缨挽弓射塌了玄武道侧门时,皇后尚且能保持镇定,但当她听说那礼官向上清天宫那几位仙人求助,却被上清那位金冠白袍的太子殿下怒声叱骂时,皇后心中一紧。
“……娘娘,恐怕濯缨公主在上清天宫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差……”
皇后的指甲扣着榻上矮几的边缘,用力得指尖发白:
“我就知道!当初明明已经计划好了偷天换日,让昭儿替赤水濯缨去上清天宫,既可衣食无忧,还可修习仙法,即便是做质子也不会太差,她偏不听我的,偏要去那荒海!”
“现在竟然叫一个庶出的公主翻了身!她算什么东西,冷宫里捡剩饭苟延残喘长大的罢了,小时候还不是由我随便摆弄,现在长大了,有人撑腰了,就敢以下犯上了吗!”
如果当日去上清天宫的是她的昭粹,今日习得一身仙法,风光回家的人又怎么会是她一个庶出的公主!
皇后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从荒海抓过来,好好问问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惜事实已经发生,即便再懊悔也无力挽回。
身旁的姑姑道:“娘娘息怒,有陛下在,怎会有她以下犯上的余地?”
人皇帝阙虽只是凡人,但只要大雍一日气数未尽,百姓仍然尊他为皇,他的身上就有一日的人皇之气庇佑。
哪怕是天后娘娘亲临,也不能动人皇分毫。
可皇后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安心。
外面有寺人进来传话,请皇后入殿赴宴。
皇后早已梳洗妥当,阴沉着脸在姑姑的搀扶下坐上步撵。
另一头,濯缨等人也朝着宫内而去。
“这皇宫也挺漂亮的,”叶时韫掀开帘子朝外探看,“和上清天宫不一样的好看,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伏曜掀起眼帘,没好气道:
“凡间宫阙,怎比得上天宫奇秀。”
“别胡说,这可是濯缨公主的家——”
“这里不是我家,只是一个住过的地方而已。”
濯缨连挑开帘子看看这宫城变化的兴趣都没有。
雨师瑶从另一侧的车窗望出去,紧抿着唇,许久才道:
“这宫城之中,有很浓的魔息。”
想到厉星澜有可能就在这里,雨师瑶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紊乱。
他看到她没死,会是什么反应?
会再杀她一次,以绝后患吗?
分不清胸中翻滚的情绪里是恨多一些,还是不甘多一些。
她仙力微薄,即便仗着有西海至宝砗磲流珠护身,但若厉星澜已经寻回本体,变回那个她所陌生的玄澜魔君,她恐怕拿他根本没有办法。
明知道如此,她还是背着西海龙母偷偷跟来了。
“待会儿若厉
星澜与青溟真王同时现身,我们就得兵分两路。”
谢策玄指了指伏曜:
“太子殿下与叶时韫,你们二人一路,太子殿下主攻,叶时韫以卦辅助,我与赤水濯缨一道,她以弓在后方压阵,至于雨师瑶你……”
雨师瑶目光灼灼地望着正在调整战术的谢策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就在后面躲好,尽量不要被抓。”谢策玄半真半假地说,“这一次你要是再被抓了,我们可没人会再救你第二次了。”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你们放心。”
雨师瑶虽有些失望,不过谁叫她从前不认真修炼仙法,如今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也怪不了别人。
“乾元殿到,落轿——”
轿子慢吞吞地晃悠了一路,总算是落了地。
踏过长阶,一座威严肃穆的宫阙映入视线之中。
二十多年过去,这座宫阙在岁月侵蚀下有了几分陈旧之感,与屹立于九重天上的天宫不同,即便是殿内燃着烛火无数,也仍然难以扫清殿内阴郁之气。
濯缨第一眼便看到了大殿上方的人皇帝阙,
今年本该花甲之年的他,容貌倒并未显出多少老态,想来应该是服用了某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才能保持这样的体貌。
然而乌发之间仍然生出了几缕银灰白发,他眸光如鹰隼锐利,在濯缨现身之时冷冷钉在她的身上。
不像是一个父亲在看自己的女儿,倒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敌人。
二十多年未见,但他的女儿仍如临别那样年轻,没有半分改变。
不,不能说没有改变,她身上实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吞心蛊的母蛊在她去往上清天宫的几年之后便死了,一开始他以为是她死在了上清,还等着上清天宫将尸首送回来赔罪,可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这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她的吞心蛊被人解了。
这是个几乎不可能的结论,但此刻她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副被上清养得很好的模样。
过去总是苍白的面庞红润白皙,恹恹半垂的眸子也变得清明雪亮,身上穿着合身华美的仙袍,
她身体康健,头脑清醒,终于长成了他最忌惮的模样。
“听说你射塌了玄武道的侧门?还从玄武道的正门进来?”
人皇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几分不悦。
“能从玄武道正门乘轿入内的,唯有太子加冕,君王大婚,仙人临世,你公主之身,且非正室嫡出,怎敢违背祖制,做此等忤逆不孝之事!”
濯缨还未开口,便听伏曜先开口:
“阿缨如今是我上清天后的义女,也是我这个上清太子的义妹,入了仙籍,有仙根在身,从里到外都是个仙人,怎么不能名正言顺地从大门进来?”
……上清的天后竟然收了她做义女?
人皇心中惊愕,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远处的女儿。
难
怪,难怪。
难怪她的吞心蛊解了,能如此健康地站在他面前。
她甚至还有了仙根。
人皇心中满腹怨憎,上清啊上清,同样都是凡人,为何他们能够高居九重天,享无尽寿数,而他功绩无数,政绩斐然,日后史书必将有他浓墨重彩一笔的堂堂人皇,却只能活几十年便身死魂消?
这叫他如何甘心?
皇后闻言更是指尖都要嵌进肉里。
天后义女,太子义妹,仙根仙籍,无上仙力,这些原本都该是昭粹的!
要不是昭粹一时糊涂,怎么轮得到她这样卑贱的庶出翻身?
“赤水濯缨!”
人皇面露怒容,拍桌而起:
“你贪图仙族荣华,背弃人族,认敌为亲,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儿!”
“哈——”
谢策玄冷笑一声,虽站下位,但目光却傲然得仿佛万物皆蝼蚁:
“人皇恐怕是忘了,当日人皇召集万民,要将仙界所有仙人的牌位从大雍的天地祭坛内丢出去,却见到我上清天王殿众武神降临时,是何等的惶然畏死。”
“你那时恳求着我上清天宫,和同样被你斩断牌位的荒海仙族,能够网开一面,为此愿意将你唯二的两个女儿送出来做质子,以换得苟延残喘的时机——”
少年嗓音清越,语调讥讽,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上,久久不绝。
除却皇后,那些宫人们恨不得自己皆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这可是人皇最忌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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