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杨清清听身边人数落着知青的不是。
“摔了一跤而已,闹着要来市医院,还得咱一起送过来。”
“吃商品粮的就了不起了?咱这一趟出来,白被扣了工分,找谁说理去?大队长就是见咱们年纪小,好欺负!
“我就见不得这些城里女娃娃,都娇气,一个个矫情得很。摔一下,又没出血,一个劲喊着疼,我看就是不想上工,找的借口!”
杨清清这会儿想到了自己也有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同学。
只不过宁荞那不叫矫情,人家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就算娇气也有资本。
她正这么想着,胳膊肘被边上人推了一下。
“清清,那人怎么一直看着你?你认识?”
杨清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对街一张熟悉的漂亮小脸。
宁荞笑容满面,眸光亮晶晶的,轻轻向她招手,连声音都喊不响,细声细气的样子。
杨清清眼睛一亮:“等一下!我碰见高中同学了!”
看见她朝对街飞奔过去,蒋红梅撇了撇嘴。
这个杨清清,在城里念过高中了不起?在城里还有同学呢!
杨清清是宁荞在高中时代要好的同学。毕业后一个回村挣工分,一个则留在家里等待招工机会。
杨清清礼貌地向常芳泽问好。
当长辈的,知道两个小姑娘想多聊聊天,便说去前边买一个葱油饼,给她们留了空间。
宁荞拿出饼干盒,问她怎么进城了。
过去念书时,宁荞也总爱和她分享好吃的。杨清清没客气,双手接过:“一看就很好吃!”
饼干又香又脆,杨清清吃得眯起眼睛,说道:“我们村知青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摔下去了,闹着要看医生。听说她爸爸是沪市的领导,知青点怕担事,就找了一辆拖拉机,送她到医院看看。”
“还好来医院了,刚才医生检查之后,说她磕着脑袋,可能有淤血什么的,反正还得再观察。她给我们塞了点钱和票,让我们下去帮忙买点吃的。”
“他们都说知青事多,可我觉得,幸亏她把事闹大了。撞到脑袋可大可小,前些年我们村一个小孩,偷跑去水库玩,地滑,他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后脑勺着地,刚开始还是正常的,等到第二天,人就没了。”
“这就是老话说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闹一闹,好歹能做个检查呢,要不然谁心疼她?荞荞,幸亏你不是知青,要不然像你这么老实的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保准要吃亏,太吓人了。”
宁荞愣了神:“下乡真的很吓人吗?”
“当然吓人了,我们这儿的知青,夏天顶着烈日耕地插秧、扛麻袋,晒得脸和胳膊通红还脱皮,冬天里三层外三层裹着,都还是受不住冻。”
“点着煤油灯去打井挑水,摸黑在农田里干活,一年到头吃不到细粮,分多了粮食,村里人还要吵吵。而且,就算是夏天,洗澡也不方便,大家都过得糙,知青根本受不了……”
“听说我们村都算好的了,一些偏远地区的知青,条件更加艰苦!”
没人比杨清清更清楚大队知青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她话匣子一开,边吃边说,一刻不停。刚下乡时,肯定是满腔热血,但艰苦的环境和高强度的体力活根本就不给人缓冲的余地,于是他们便期待回城或被推荐上大学,然而,却是没影儿的事。
当地人虽大多朴实,可还是会排斥知青,如果知青点的同志们内部都还不团结,日子就更难过了。
哥哥说下乡苦,知青骨折都没法送医,宁荞听着警惕,但只要当心一点就好。
然而现在,下乡这回事,突然变得具体化,她开始傻眼。
“而且,表现不好的知青,还得受罚。”
“像是被安排去扫牛棚都算轻的了,我们村一个知青,不愿意和大队书记的儿子好,得罪了人家,就被安排去挑大粪。粪桶这么重,还臭,我看着都替她可怜,但也没人为她说话,怕牵连到自己。”
宁荞的眉头紧紧锁着,再也没有舒展过。
“荞荞、荞荞?”杨清清的手在她面前扬了扬,“你怎么了?”
“我、我也要下乡了。”
“咳咳咳——”
杨清清被饼干碎末呛出眼泪,眼睛都咳红了,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宁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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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杨清清分别之后回家的路上,宁荞还是懵的。
常芳泽买了闺女最爱吃的葱油饼,但小姑娘出门好几个小时,有些累了,再加上被狠狠吓了一遭,根本就没胃口。
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常芳泽的心又揪起来。
回到职工大院里,不少婶子们迎上来,问起宁荞下乡的情况。
大家邻里邻居的,压根没有秘密可言,只一天的时间,就传开了。
常芳泽应着,丝毫不隐瞒。
刚听说宁家小闺女要下乡,职工以及职工家属中不乏看好戏的,娇小姐怎么能吃得了这个苦?可现在,宁家人自己坦然承认,人家倒是没话说了,母女俩都已经够愁的了,他们只能安慰。
“我先回去做饭,回头再聊。”常芳泽提不起精神,说道。
宁荞和叔叔婶子们打过招呼,往家的方向走。
两道身影迎面而来,是林厂长的媳妇俞翠曼和他儿子林广民。
林广民默默地看着宁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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