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们一对嫡出兄妹必会遭沈家旁支的算计,若想自保,只能暂时掩盖消息。
谢青明白了,怪道这几月,便是沈香也鲜少来寻他。他只当小娘子温婉,知他刚入仕途,担心他公中忙碌。原来为了兄长之故,还藏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私心。
“既如此,今日为何寻我来?”谢青不蠢,兄妹俩应当是打算连他都隐瞒下去。既要做,为何不做到狠绝?偏生弥留之际寻他上门,岂不是功亏一篑?
沈衔香叹了一口气:“小香也是娇生的小娘子,因我的身子,已经许久不曾出门踏青。好不容易劝走的她,这才得了闲暇,能邀你过府一叙……今日一事,还望谢兄保密,切莫对小香说起。”
“我省得。”
沈衔香喜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郎君,偏偏现时,眼尾潮红,已蓄了泪。
他道:“我时日无多,世上最挂念之人,便是小香。我知她多重情谊,往后为守家业,必然会走那一条路。”
这话说出来,谢青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沈香不可能嫁为人妇,若她出嫁,沈家的家业就要交到旁人手中,她不甘心。这是父母与兄长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她宁愿放弃谢青,也会守住。
既如此,她只能舍下女儿身,以兄长沈衔香的男丁身份掌家,亦会步入官场辗转,留个官身,这般沈家峥嵘才可将将维持。
原来,她不打算要他了吗?
谢青心下已有计较,没有多劝。
沈衔香道:“官场之中,难容黠慧。小香这般娇憨耿介,脾性最好,或许能比我走得更长远。谢兄,我唯求你一件事。若小香有所求之事,不要阻她、拦她,请纵她去做。这般,她才不会自苦,才能好好活着。”
他的妹妹,太委屈了,是他做兄长的无能。
若他没有得病就好了,这般便能纵容沈香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期盼妹妹永远都是笑模样。
沈衔香紧握五指,知这样的遗愿有多为难人。谢家也有自己的家业要保,凭什么为他的私心,守着沈香。
太强人所难了。
他扶着圈椅,颤巍巍起身。
儿郎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与父母,但他愿意为了妹妹,摒弃所有尊严与骨性,只求谢青一件事,就这一件事。
“求你……护好小香。”
就在沈衔香膝头落地时,谢青堪堪搀住他。
谢青温文笑道:“我从未说过,不会庇护小香。你且宽心,她既为我未婚妻子,自是要护她一世。”
“只需护她这十年,待她官途平顺。谢兄便可另行娶嫁,不会耽误谢家家业。”他咬紧牙关,“若有来世,我必舍命相报。”
“不必。”谢青淡然,“我本就不信来世。”
若是娶小香为妻尚可,换了旁人,谢青不认为自己能忍受枕侧有外人作陪。他没有再娶嫁的打算,只是为未过门的妻子撑腰几载,又有何难?
况且,五年前,他是承过沈香的情的。
谢青的心思一贯深沉,比沈衔香重得多。
沈衔香看不透,不想那么许多。谢家重诺,只要谢青肯允下这一桩心事,他就死而无憾了。
两月后,沈家嫡女沈香去世了,是她的兄长沈衔香为她操办的后事。
世事难料,苍天不公。坊间都说沈家可怜,仅剩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妹妹竟也患病死了。
那一夜,风雨招摇,沈香穿着沾满兄长气息的旧衣,蹲坐在门槛,不肯上榻。
门房不拦人,谢青入了沈家府门,远远瞧见她。
那样瘦骨嶙峋的一小只,被细雨打湿了鬓角,眼睫也全沾了水渍,像是被弃养的小兽,要被雨水淹去,楚楚可怜。
他执着竹骨伞走近,为她挡风。
沈香稍抬头,水雾迷住了她的眼睛。檐角挂灯煌煌,照亮郎君俊秀的眉眼与清逸的姿仪。
是他啊。
她刚要喊谢青,却记起,她已经是沈衔香了,沈香已死。
昨夜她还服下了能将嗓音稍加粗犷的药物,无人能辨出她了。
于是,沈香强忍着胸腔里骤然刺骨的疼痛,怯怯喊出一声:“谢兄。”
谢青面上没有异样,依照儿时那样唤她:“小香。”
“谢兄认错了,小香死了,我是衔香。”
“我知。只是心里实在思念她,若贤弟不嫌,请允我往后唤你‘小香’吧。”谢青一贯温柔,说话如沐春风。
沈香没想到他原来对沈香也有几分牵挂。她还当他待自己的好,全然出于“未婚妻”的身份上。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今夜她的眼泪,有缘有故,是可以哭的。
沈香红了眼眶,鼻尖子酸涩,哽着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眼被千根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丁点嘶哑的、困兽似的哀嚎。
谢青叹了一口气,顾不上体面,撩起衣袍,轻手轻脚坐到沈香身侧。
他抚平整了皱衣,慷慨献出膝骨,问:“你想伏于我身上,同我哭一哭吗?”
“什么?”沈香错愕地望着谢青,缄默了许久。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