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咕噜咕噜喝一瓶酒,即刻上脸,解释:“其实真正的杰克,也就是应该被收养的许俞华,他生于一九三六,但没有活到二十七岁,因为他早在所有收养程序批准下来之前就得了肝炎死去。一九五三零五二一和他是一个房间,里面六七个孩子,只有一九五三零五二一还活着,代价是受到不小的刺激。”
裘子颖瞪大眼睛,颤抖着说:“所以,他顶替了这个身份。”
侦探没有回复,把最后几滴酒喝完,建议道:“亲爱的,我给你一个忠告,他已经是许俞华,你没有必要揭穿和拆散,换身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应该非常明白。”
裘子颖当然明白,多少人撞破头脑都是为一张宣判落地生根的纸,他们跟黑帮交易,在运输的过程中被紧闭的车厢闷死,幸运者抵达,不幸者死亡,抵达了还要还债,再提心吊胆地拼多几年。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虽然她的哥哥忽然出现在彼岸的英国,却也是熬出头来了。她没有认出他,因为他瘦了不少,眼神也完全不一样,只有第一次见面时产生一瞬间的熟悉感,而他感染肝炎也能逃脱痊愈,许是多亏他们中医世家早前给一儿一女养成的免疫力,新陈代谢极好。他没有认出自己,可能是不想,又或者是真的不记得。
下午两点,侦探给了她一个小钳子和透明小袋,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事不宜迟,她趁早离开郊区,坐地铁来到音制品店。她还是没有见到许俞华,却忽悠了大邦,悄悄进入他的办公室。椅子上挂着一件衣服,她用钳子捏起毛发放到透明小袋,然后急匆匆奔到医院的DNA鉴定科。
五天之后,裘子颖得到了结果,二人的的确确存在血缘关系。基因确凿,她彻底慌了神,小概率事件果真发生,她不知道是藏着掖着还是该告诉父母,离开的日子更近,她六神无主,不知是走还是留。
五天之后也就是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泰丰龙的神爷火烛通亮,门口人声鼎沸,个个穿红戴红齐齐敬神。陈隽和家人围坐一桌,三人正准备吃晚饭,碰巧门外有人进来传消息,叫陈隽到牛津街那边吃晚饭。他没有应承,但珍珍推了推他,这一推就是允许的意思,既然这几天他们一家人一起吃过这么团年饭,那就够了。在旁的陈生长叹一声,叫他停住,把今天做好的芝麻糖递他手里,拍一拍他的肩,什么也不说。
到了牛津街,陈隽见玛丽娜和许志临都在等自己,把芝麻糖放到茶几上,进厨房洗个手便落座。他们三人一起等许俞华回来,不料后者在音制品店被裘子颖问话,迟迟未回到牛津街。
大邦已经回家吃饭,许俞华正准备离开,莫名看见一个人。他探身看去,发现这人是裘子颖,奇怪一问:“你来这里搞什么鬼?”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牙关开始有一些打颤,寒意悄然升起。这样的反应不妙,实在不妙,熟悉的感觉来临,再过一会儿,汗要从额头冒起。她似乎发现,不给他走,他潦倒地扫过一排排碟片,撞进办公室。碟片落地,她的脚步也前进,紧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那个办公室。
“你有瘾。”裘子颖竟发觉自己如此镇定地说这话。
许俞华坐在椅子上,还能忍一下,他觉得这人真怪,他死了还是没死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她的话就像晦涩的符文一样在眼前飘浮,搞得他云里雾里。她再三确定自己的哥哥有瘾,她应该以妹妹的立场责怪他,毕竟他们裘家人从来都一身正气。可是她并不能这样,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说分离就分离,何必唐突相认。
终于,他还是憋不住,放弃对抗地撞在桌上,大喊道:“快,把那个药片从柜子里拿来给我。”虽然“紫色勋章”戒不了问题,但能以一时的振奋压住这个不舒适的戒断反应,哪怕问题会因此层层相迭,越积越多,他只管得住眼前。
裘子颖被喊得手抖,她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把药片拿到手里。她呆呆地看着,还是没有给他,复杂地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许俞华不受控制地一会儿笑,一会儿撞头,眼球鼓胀发红,他趴在桌上颤颤地捂着胸口,痛苦道:“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陈隽。”
“是他让你变成这样。”裘子颖忽然有了哭腔。
“我爸和玛丽娜阿姨因为他罚我,从此再也没有回头路。你觉得可笑吧,一直是我在做丑人,我没弄死他就不错了……”许俞华呼吸急促,冷汗持续在流。
裘子颖上前抚他脑门的汗,心急如焚,急得提高音量:“你不是自愿的,是不是?”
许俞华不理解她的反应,只是虚弱地说:“别管那么多,给我药!”
裘子颖见他实在难受,只得把药递给他,他狼狈地抓过去含在嘴里吞下去。她站在那里,推他走向更坏的局面,负罪感再度袭来。她不敢告诉父母,十年前的裘子杰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几分钟之后,许俞华开始头晕目眩,轻飘飘没那么难受,但还是趴在桌子,随便说胡话:“我看你们两个走挺近的,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你要滚出英国就赶紧滚,别搞得他又来找我麻烦,我烦得很。”
裘子颖终于掉一颗泪,尽量平静地说:“没有,我对陈隽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有人淡淡提醒道:“他们在等你回去吃饭。”
裘子颖一下子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许俞华闻声而起,他恢复得差不多,勉强支起身子。
许志临和玛丽娜还是没等到许俞华,便遣了陈隽到音制品店看看怎么回事。陈隽刚到就看见一地的碟片,在办公室门口听到裘子颖回应的一句话。许俞华没有心机再待在这里,撇下他们两个离开,叫一辆出租车载自己回牛津街。
音质品店只剩下二人,陈隽看见她红了眼眶,问:“你在哭什么。”
裘子颖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陈隽无话可说,即使心是难受的也不再问下去。时间一到,他要折回去牛津街,而她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眼睛更湿。他一看,心重重地停滞,还是没忍住抓着她低头亲了上去。这一吻半是温柔半是激烈,舌入口腔,一丝不苟地想要留下她的味道、她的记忆。裘子颖木讷不回应,比以往要更加茫然,茫然得不知所措,直到他尝到咸咸的泪水,放开之后跟她说走吧,她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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