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另一边,裘子颖眼看回程的日子快到,有些矛盾起来。她不能到莱姆豪斯的福利院探问,这相当于自投罗网,但她不甘心就此坐以待毙、束手无策。或许她不应该自作多情地把这些相似点联系起来,毕竟世界如此之大,地球两端总有不同的人偶然共享趣味和隐讳。她所害怕而期盼的真相基本是小概率事件,不会轻易碰见。概率,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到陈隽,如果是他,他会对这种微乎其微的小概率事件作出怎样的判断。她不得不迷茫,这几乎难以让人相信,但万一是真的呢,她又会如何反应。
裘子颖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到富人区雇佣一个私家侦探调查,然而他们的费用按小时计算,从二十磅到五十磅一小时不等,只有贵妇太太要调查冷漠丈夫是否通奸和隐瞒资产的时候,她们才愿意慷慨伸出华丽指甲和吓死人的支票。有时候反过来,多情丈夫要调查失踪妻子是否遭受绑架和谋杀,他们也会送上古巴雪茄和同样吓死人的支票,间接替侦探还清债务。一言以蔽之,贵,这根本不是她能承担的价格,她应该到伦敦充满雾气的郊区找退休的硬汉代办。
她是敢的,于是到邮局找来电话号码目录,又去报刊店拣一份当地小报,圈出交易可能性较大的侦探信息。裘子颖挑了个良辰吉日上门,先是坐四十分钟的地铁,然后徒步十分钟来到一座都铎哥特式建筑面前。其实旁边的木屋才是根据地,藤蔓不朽如蛇,门牌雕掉漆金字,屋内很暗,从缝隙射入的光浮着微尘。闲来无事的退休硬汉迷恋夹竹桃、月季,杜松子啤酒和洋葱薯片,在书架排满一叶障目的中世纪魔法童话,正对着画框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问这戴头巾墨镜遮遮掩掩的华人有什么来意,她说她要确认一个英国华人的身世。
“他的中文名叫许俞华,英文名是杰克,住在牛津街。”
“亲爱的,你不是英国人,”侦探听这口音立刻分辨出来,用大拇指拭去书桌上的尘,对着拇指吹,然后说:“目标人物在牛津街,离这地方近的私家侦探太多,光是肯辛顿和切尔西就有不少。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是因为没钱。”他经验丰富,如是肯定。
裘子颖坦言:“太贵,支付不起。”
侦探心中有数,挺直身板,两手扣在一起,“除此之外,你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查什么。”
“没错,这不算是棘手的案件,我希望一个礼拜之内能查清,”裘子颖望着这个下巴瘦削但方脸宽额的人,推出不多不少的英镑和美金,补充道:“请你保密。”
侦探不跟钱较劲,清数过后,不可遏制地大笑:“一个星期二十磅和十美金?比市场价低太多。”
裘子颖毫不露怯地笑了笑:“这张美金是一九六零年的错币,你应该知道美国银行每年印钞数达到百万甚至是亿万级别,一张错币就是其中极为罕见的稀有物。这错币本来要被紧急收回重印,但它还在我手里,你可以估算它的收藏价值,比面值要大得多。”
侦探盯着手里这张十美金,上面印错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名字,确认这是一张错币。按照他的作风,走点偏门道路更有意思,不管收藏价值大不大,他都忍不住笑得更大声:“我怎么相信你,你又为什么相信我?”
裘子颖打量他周围的环境,说道:“我来这里之前探过,你以前在威斯敏斯特的警局做侦查工作,查理斯是你的手下,而你现在退休了,在这里开一家私家侦探工作室,专门做普通人的生意,比如像我这种没多少钱到肯辛顿和切尔西雇佣侦探的人,”她耸了耸肩,无奈地笑:“我没有更好的办法,靠的是直觉相信你。”
“不错,有调查的眼光。”侦探搔了搔发痒的脸,明白道:“看来你认识查理斯,不怕我对你的熟人泄露信息。”
“他比一般的英国警察要清廉,想必多半是受你影响……”她抬举道。
侦探一下子错愕住,摇头失笑,从脚边抽一罐啤酒喝,擦干嘴放下,决定答应这件事情,因为对方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和迫切的需求。他们快速达成共识,快得比裘子颖想象中还要顺利,她也是靠蒙的,否则为什么特意站在摆摊风水师的黄历面前选出今天这个日子。
这一谈论持续到天黑,伦敦郊区鲜少有路灯,即使有路灯也是装饰物。从木屋出来,隔壁都铎哥特式建筑在黑夜下显得有些恐怖。裘子颖忍着脊背的寒意,裹紧衣服原路返回,上了地铁,她终于舒一口气,可就在半小时后竟遇上线路罢工,必须跟着人流下车。
地铁在距离麦高田街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停车,裘子颖不得不走回去,她出了站台,踏上楼梯,往下看见一群人围在站牌那里高调罢工,警察依旧在旁边管理秩序,他们时不时问组织罢工的人是谁,却没有人愿意回答。外面极黑,她早早摘下墨镜,把头巾当作围巾绕着脖子保暖,双手插兜,哈着雾气往前走,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她走到三十三号大楼门口。
今日碰巧是例外,陈隽在三十三号大楼待得有些久,原因果不其然是有客私下赌钱,被抓住把柄爆了小料给警察。警察上门调查,他们必须要有中英翻译坐镇,解决这个问题。事情大致结束之后,他披着风衣出门,正好碰见冻得瑟缩的裘子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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