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暝仍有怨气,别扭道:“你不是跟含焉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为个死人……”
“哎呀,你居然还学会了拿话来堵我。”薛凌笑着打断,特停步揶揄看了他一眼,添了几分活泼样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她。
她本该在平城安安稳稳过一生,现在不过是回了原处。
我也是,想回原处,路不同而已。"
她抬手,捏了捏手腕:“还有一件事难办,难办过几天再去办。”
两人行至门口,看门的老头拆了那包点心,正合葫芦里甘霖漫消夏夜,见薛凌转出来,站起惊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大人没上个茶水与伱们?”
薛暝白眼翻过去,想说大家没打起来算苏凔今日命好。薛凌却笑道:“太晚啦,我是個姑娘家,怎么能留太久,我看大人身子见好,已然无恙,以后用不上大夫了。”
老头乐不可支,点着她夸:“这话我爱听,用不着大夫,我家大人还没婚配,姑娘要多过来瞧瞧啊。”
薛凌忍笑,告了别,行出街头闲话道:“我记得,去年苏凔高中,这老头连只母苍蝇都不肯放进去,唯恐给他家大人惹了闲话,现在苏凔失势,他就上赶着给人拉媒了。”
薛暝沉默听了,街上行人已空十之七八,巡值的卒子开始来来去去,宵禁要开始了。
赶着寻到了马车,他二人衣着富贵,没遇上什么乱子,回到壑园之后,看含焉房里灯火还亮,似有两三个小丫鬟在里面哭哭啼啼。
薛凌迟疑片刻,并没推门去问,反转身与薛暝交代道:“说好了,明儿把她给我拦死了,别让我看到她。”
薛暝点头,她跨进里屋,再没出来。去岁胡地里捞出来的倒霉鬼,终于让她完完整整护送到了京中。
她躺在床上,辗转间想着薛宅里为数不多的过往,叫“花儿”的蠢货,叫“八斤”的男子,申屠易,含焉。
各有归路,她在迷糊蒙昧里喃喃:“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当初,当初,对不住当初,都是些自身烂事,对不住。
这院里,又只剩她一人,薛暝来说,含焉特将那只猫儿抱走了。一只畜生,出不了乱子,由了她去。
薛凌躺在椅子上摇晃,笑道:“咱们去了平城,也养只猫儿,那头黄羊兔子麂子什么都多,碎肉根本吃不完。就算下雪了,也能打到野物来。”
她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他不肯跟我回平城怎么办啊。”
薛暝不知这个“他”说的是谁,正疑惑,薛凌又自语道:“哎,回不回也得去试试。”
他又歇了问的心思,闲过一日,初十天蒙蒙亮,依着逸白的话,有丫鬟来请薛凌。
起身还是原路,换得一身宫女衣裳进到霍云婉处,惊见霍云婉未着僧衣,居然穿了……皇后的袍子。
薛凌奇怪往软榻处坐下,目光游移又往外看,蹙眉道:“怎么……”
霍云婉笑笑支了手,倚在桌上,道:“哪里怎么,瞧出不一样来了不是。早听得你回来,可近日宫中事多,往来不便,捱到今日才得了空处。”
往来不便,今日都没改改路,薛凌只作不察,指了指霍云婉身上袍子道:“是有些不一样,你不是在潜心拜佛,怎么,这又要去拜天子了?”
霍云婉拂过衣上凤凰绣纹,一双含情目瞧与她,娇声道:“哪里是我要去拜天子,明明是天子要拜父亲,凑个儿孙圆满,拉我去作个人头呢。”
薛凌霎时明白过来,道:“你要去祭天?”
“你不想我去?”
“你去倒也正常。”宫女袅袅上了茶水,薛凌含笑拿了碗,想是魏塱祭天,要把霍云婉拖上,所以给她送了吉服来。
不过,霍准死了后,魏塱大大小小祭过不少次,没见非要把霍云婉拎出去,这次……是为着……
薛凌猜是霍云婉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又觉得魏塱这个时候把霍云婉拖上也有好处。皇天厚土,有些祭礼是要有个妇人在旁边才能完满。
最重要的是,霍云婉是罪臣霍准的女儿,把她拖上,是个无声的暗示,即告与旁人:朕有天恩浩荡,霍准死罪,朕仍能容着他女儿当皇后。反贼也好,乱臣也好,只要尽快归顺,肯定既往不咎。
霍云婉定然也是想去的,各取所需,不谋而合,双双又成了当年帝后情深。薛凌笑道:“那,就那天?”
霍云婉媚色不减,嗔道:“哪天,哎呀,咱们俩月不见,你不与我说些贴心话,怎地尽捡旁人事来说,负我朝等晚等,昼也等,夜也等。”
薛凌道:“不是我故意耽搁,回来时没地儿换马,沿途又乱,路上只能且走且停,这才久了些。”
霍云婉不依不饶,仰头撇目,轻“哼”了声问:"谁与你说这个来,你说你,好端端的拿着东西去,怎么还没开个头儿呢,就丢了。
那东西,原是我千辛万苦造出来送你,你弃之如敝履,可见,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薛凌颔首告罪,道:"我本是去刺拓跋铣,想以此博得沈元州信任,孰料沈元州也在箭矢上涂毒,射杀了拓跋铣。
我亲眼看到他中箭,必死无疑,他既然死了,只能快点将沈元州杀了才是上策。
现在两个都死了,我见霍知自有韬略在身,胡患撑不了太久,西北那头,不是非得兵戈才能消。"
她看了眼门口,轻声道:“我帮你杀了魏塱,平城给我吧。”
霍云婉姑娘家气性未消,逞娇“哼”声不肯理她。
薛凌道:“我早说过的,我只想要个平城,换了新帝,有李敬思替你守京,黄家那头樊涛是你的人,沈元州已死,西北各城……并没有人人称反,都……都用不上诏安这个词。”
霍云婉伸手将面前茶碗慵懒一推,撇嘴道:“啊呀,你拿李敬思威胁我,我不依的。”
“我没有。”薛凌话出口,自个儿亦觉蹩脚,干涩解释道:“我既然只要平城,怎么会有威胁一说,他是臣子,总要有个忠心处,与魏塱是万万不能,与你不是很好么。”
霍云婉笑瞧着她,似怨还怜,似假还真:"你呀你,你说,汉界楚河之上,好好的卒子走到了士相旁,将军就在咫尺,它要往后退。
这棋,该怎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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