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这日,陈桂花同柱子他娘张氏早早过来陪林菀说话,怕她婚前紧张特意捡了些好玩的事情同她攀扯。
林菀特意在堂屋内生起炉火,怕谁家有事找她便没关门,而是将厚重的门帘垂下以此隔绝外头的严寒,支摘窗的上部用竹竿撑住留一方出口,好让屋内不至于太闷。
起先,陈桂花是叫她把窗全部锁住,可林菀担心关了窗氧气不够,炉子中的碳烧久了会产生有害气体,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但一氧化碳这个词儿太新鲜了,压根没法对他们说,于是就借口说自己头晕,得留个缝儿透气。遂尔,陈桂花也就由着她去了。
三人在屋内一边做些绣活,一边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是很快。
天气冷,外边还飘着雪,林菀绣活做得有些烦闷,不自觉就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院墙边的杏树早就没有了叶子,光秃秃的立在墙角,一连多日的积雪压在上头,细弱的枝条好似快要承受不住,竟有要折的趋势,忽而,一只冒雪外出觅食的山雀飞来,晃晃悠悠地立于枝头。
“嘎吱...”
林菀不由得一愣,没料到,树枝真就折在了眼前。
山雀在树枝断裂前一秒就飞走了,毫无留念。
她每日无事都会透过这面窗去看那积雪的树梢,日日猜测是否会折,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然而,它挨过了二十多日,眼看雪势渐小,没成想,它还是没有等到来年的春天。
屋内的妇人,默默地绣着手上的鸳鸯戏水枕巾,观那描边的位置,再有几针这方枕巾就大功告成了。
二人对于刚才的那段小插曲一无所知,独独是林菀一人的自娱自乐罢了。
林菀一时觉得从未有过的惬意知足,连这样的小事都可以让她关注许久,她最近越来越少想起从前了,也真正接受现下所拥有的一切。
陈桂花将最后的针脚隐藏,用剪子减掉枕巾上多余的线头,将两面翻过来检查一番,确认没有漏掉的地方之后就把它给了林菀。
林菀双手接过,端详了会,又用手去感受巾面上多色交织而成图案。
说实话,村里妇人的刺绣能力并不高超,甚至很多绣品都只谈得上形似而已,跟那些镇上秀坊善于女工的绣娘比起来差了不知多少,但胜在这份心意是无价的。
张氏也将绣好的两个荷包递给林菀。
荷包上分别绣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字样,这些字原本买布料的时候就叫人描了上去,她就着框架再添些应景的花样上去,并不复杂。
她一直惦记着林菀之前救柱子那份儿恩情在,这两日左右在家无事,便同陈桂花约好要来给林菀做些绣活,她没什啥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绣活儿,在村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反倒是收到荷包的林菀有些吃惊,没想到张氏的绣活儿这么出彩,对比她二婶的确实是好了不少,连陈桂花自己也对张氏绣的荷包爱不释手、连连夸赞。
张氏见林菀满意的将荷包收起来,也觉得自己这一手绣活儿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
她望着林菀姣好的容颜,笑着说道:“阿砚能够娶到菀丫头,他阿爹阿娘泉下有知,肯定也是满意极了。”
陈桂花也笑了,对张氏的话表示认同:“那可不,我们家菀儿长得好,性格也好,要不是明年寡妇年不宜婚嫁,我还想多留她一年呢。”
外人不知道他俩婚期定得如此仓促的缘由,只道是明年年头不好,合了两人的八字就把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六,又因为明年李砚要去县城读书,所以想早些把婚事办了。
“是哟,菀丫头这颜色在十里八村都是数一数二的,我看那宫里的娘娘都是当得到的。”张氏笑着附和道。
陈桂花面色微变,却又不得不佯装应承,她现在可听不得“娘娘”这两个字。
她讪讪地笑了笑,脸色有些不自然,故意将话题岔开道:“那种富贵可不是我们这种乡下人家能够肖想的,我们菀儿踏踏实实地,在我跟前就行了。”
张氏本来就是开个玩笑话,那些富贵对他们而言好似天边浮云,够都够不着,看人家给递了梯子,也就顺驴下坡没在这上面继续掰扯。
三人本来在屋内说话,这时,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娘”,林菀听那声儿,是堂哥林明泽在招呼他娘,陈桂花不知道儿子为啥不进来,从窗口看他那焦急的神情只得出去寻他。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林菀跟张氏二人,其实她跟张氏不熟,这也才见过两回。
张氏倒不拘谨,林菀这孩子她可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娘在世时,两人还经常聚在一起研究绣活儿的花样呢。
不过整个林家村就数李砚他阿娘的绣活最好,连她都只是学到他阿娘的一些皮毛而已。
李砚他娘同张氏是同村的姑娘,两人前后脚嫁到林家村,是以感情比旁人要亲厚许多。
这些年,李砚也多得他们家照顾,但凡李砚休假在家,张氏和她男人总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扶他。
两家人比邻而居,日常有个风吹草动,站在各自后院边上喊上一声就能听到。
李砚十五岁父母俱亡,他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没有人比张氏夫妻更清楚的了。
张氏瞧着林菀被火光熏得昏黄、恬静的小脸,心头有些话怎么都按耐不下。
“菀丫头,你能嫁给阿砚,婶子代他娘和阿爹感谢你。”
林菀觉得她的话莫名奇妙,张氏这是唱的哪出?她如何能代李砚他爹娘。
“这么说你肯定误会,是这样的,我同阿砚她娘是闺中密友,阿砚喊我男人一声三叔。”
“虽不是亲三叔,可这些年我们是真把当他亲侄子,阿砚活得不容易,我们能帮的也有限。”
“他怎么了?”林菀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有一年除夕,我让他来家里吃饺子,他不愿意,我就让柱子给他送过去。结果柱子后来回来跟我说...说他病了,连水都没烧,除夕夜下午吃得还是凉水配冰透了的米饭,连个菜都没有。”
林菀心绪被震得四分五裂,语气急切:“啊,这...他怎么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却能想象得出来。
孤家寡人,万家灯火、合家欢聚的日子里,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人关心他有没有生病;也无人看顾他的一日三餐;也许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这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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