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定邦本有大才,又受天佑皇帝看中,为其父平虏伯萧远昭雪,在京营担任要职,又得继伯爵,未来前途可以说无可限量,当年朝中百官不知多少人对其艳羡不已。谁能想到此人竟然会成为可耻的叛国贼?
而今知晓其人不曾在北虏获得好处。可见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舍弃大好前途,叛国弃民,全然是仇恨难消。
若然他不曾走歪路,或许又是一个平虏伯……一念及此,大齐君臣痛恨此人之余,对留下烂摊子的永昌皇帝更为不满。
若非这昏君冤杀大将,何至于有今日?其父不死,在父亲教导下成长起来的萧定邦或许真能如他的名字一般做到安邦定国。他与天佑皇帝或许真有机会君臣相得。最重要的是,北地百姓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只可惜,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萧定邦已成大齐罪人,天下人都不会放过他。
许义犹且不死心地追问其去向,最终只得到一个不确定的模糊答案:“其人如今何在,王庭亦不知。据说有人曾在漠北深处看见过他,也有人说他早已南归……”
而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北面诸胡异军突起的一支小部落已经落入萧定邦之手。东西二燕所联络的“援军”中就有此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齐国君臣所提出的先决条件,南燕王庭实在是满足不了。
从许义的转述中得知此中内情,齐国君臣只得收回这一条件,直到是一旦发现萧定邦的下落,南燕王庭必须向他们传递消息,若献上萧定邦人头,方能证其诚意。
至于现下,和亲是不可能和亲的,互市倒是可以谈谈,但依永昌旧例是不可能的。
拿捏住南燕王庭底线的大齐君臣底气十足。于是,双方又开展了新一轮的谈判。
和谈大致进展,都在新鲜出炉的朝廷邸报上,不过只有大概,不涉及隐秘之事。如萧定邦叛国的内情和后续,上面就没有。
而谢拾身为翰林院修史工具人,外交与他无关,却也在衙门中听了一耳朵的详情。
别看翰林官们都是文人中的精英,大家同样有八卦闲谈的需求。尤其是翰林院本就清闲,翰林们“摸鱼”的时间不要太多。
闲来无事之际,大家要么看书写字,要么议论古今、臧否人物,或是私聊八卦。
像是李岱的“木头阁老”之诨号,便是朝中无聊之士传出来的。翰林官们自然不敢议论顶头上司,其他衙门的却无所顾忌。
如昔日担任谢拾会试同考的房师,大理寺左寺正杜鸣,不仅断案功夫了得,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硬气,京中贵胄子弟皆避之不及,皇亲国戚犯到他手中,都讨不得好。因此得了个“鱼头寺正”的浑名,“鱼头”者,喻其为人刚正不阿,丝毫不肯通融。
而鸿胪寺卿许义则与之恰恰相反,为人圆融,长袖善舞,可以说是滑不溜手。
放在官场之中,这样的特质方能士途平坦,以至于许义年方四十已升至正四品。此番和谈立功,来日升迁必然更加顺遂。
言及许义主持的议和之事,不少年轻气盛的翰林忿然不已:“当此草原内乱之际,正是我大齐出兵的大好时机,何须言和?说不得令北虏元气大伤,再不敢南下!”
言语中带有“许义误国”之义。
而性格老成的前辈们却不以为然:“虏贼内斗,大齐何必掺和?夏夷不两立,倘使引得北虏弥合内乱,反而齐心对大齐出手就不好了。须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诸夏皆知的道理,蛮夷之辈未必不懂。”
一时众人各执己见,与谢拾坐在一起修史的申遇时与江博物同样兴致盎然地讨论起来,说着说着便注意到沉默不语的谢拾。
他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若有所思。
江博物见状,好奇地问道:“谢兄怎么想?”
其他人亦不由向他投来目光。
作为当下翰林院中风光最盛的人物,谢拾纵然想要保持低调,也很难不受人关注。
此时听得江博物发问,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想知道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可有高论。
其他人只是想想,有人直接开口:“是啊。谢修撰一言不发,莫非有何高见?”
说话的人姓吴名书文,与江博物、申遇时同为翰林院编修,官品比谢拾尚低半级,平时却最是喜欢摆出老前辈的架势支使新人。
支使不了品阶更高的谢拾,他便时常支使同为编修的江博物与申遇时,二人起初抹不开脸面,时间久了也就不搭理他了。
尽管遭罪的不是谢拾,但谢拾灵敏的直觉却告诉他,此人对他颇有几分敌意,江博物与申遇时,指不定都是受谢拾的连累。
起初谢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担心其中是否有误会,还想着能化解便化解的好。
某日往徐家见夫子时,听夫子问起他在翰林院是否适应,谢拾随口提及吴书文此人莫名的敌意,这才从夫子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吴书文此人乃是夫子徐衡的同年。八年前的殿试中,二人同为二甲进士,又经馆选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吴书文出生来历与徐衡相差无二,都是寒门书生,备受师恩,而后迎娶恩师之女为妻,就连科举中试的年龄都相当。
经历相似,又是同年,在翰林院中本可相互扶持,纵然不为知己好友,也有几分情分。偏偏吴书文却对徐衡百般看不惯。
只因后者作风简朴,既不好女色也不爱奢华,即便中了进士依旧如此,不仅第一时间接来妻子,租赁住宅亦是精打细算。
与之相较,成为翰林便大肆庆祝,靠岳家在京城买下住宅,仆婢环绕,又纳美妾,过上官老爷生活的吴书文便形同暴发户。
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是大部分新科进士的常态。偏偏有一个徐衡对比如此突出。
同僚之间常有后院夫人往来,吴夫人见过云氏的日子,心里不禁羡慕非常,偶尔在嘴上流露几句,令吴书文恼火非常。加之他与同僚吃喝玩乐,徐衡却只在衙门与住宅之中二点一线,更令他视之为伪君子。
同在庶常馆的三年中,性格作风都有不合的二人又有过不少次摩擦。徐衡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吴书文却很是心有不平。
三年之期一过,庶常馆散馆。所有庶吉士都要通过考试成绩决定去留。第一等留任翰林院,第二等入京中六部衙门任职,第三等则出任地方为知县。
吴书文人品虽一般,才华却很是不错,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最终考取一等成绩,留任翰林院;而徐衡不想在翰林院一呆十几年,只做枯燥的修书工作,索性故意考得差了一些,果然如愿被分到了户部。
这一结果令吴书文很是得意。
哪知三年又两年,他便后悔了。翰林院固然清贵,相较于其他官职却是清闲又清贫。难怪甚至有庶吉士故意考差,主动外放出京,找机会到富庶之地担任知县。相较于清贫的翰林官,那才是肥差啊!
翰林官固然是内相,有入阁之望,可吴书文在翰林院中毫不起眼,只怕再待十几年都未必有出头之日。他顿时大为懊恼。
早知如此,不如找个肥差外放!
而担任户部主事的徐衡在吴书文眼中的伪君子形象再度加深。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他认定后者必然也是为了谋利才找门路入的户部,只恨自己一时糊涂、误了大计!
——这话还是他醉酒后与人说的。徐衡辗转听得交好之人提起,只觉得匪夷所思。
谢拾听罢,同样觉得匪夷所思。
大概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
此时听得吴书文明显阴阳怪气的话,谢拾表示杀伤力为零,他不动声色地答道:“高见谈不上,大家各抒己见,无有高下之分,谢某恰逢其会,愿意抛砖引玉。”
说罢,他清清嗓子:“边关之事,我与诸位远在京中,皆是纸上谈兵。北虏内斗,大齐是否该袖手旁观,诸部之中,该与谁为友,与谁为敌,满朝上下,我以为有一个人必然最是明白——那就是薛大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称是。
“谢修撰所言甚是,边关之事当问策于薛大帅。他对虏情之熟,想必远胜京官。”
尽管大齐文武彼此相轻,开国之时武将重于文臣,如今文臣地位却重于武将,但终究不至于如前宋一般畸形。更何况薛敬不同于一般武将,说是擎天之柱亦不为过。
吴书文犹不满意,只觉得谢拾将皮球推了出去,他刁难道:“翰林官乃内相。莫非将来谢修撰有望入阁拜相,却要将国家大事推诿于武人而不能自决?”
这话说的也没毛病。涉及两国外交之大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阁老们又何须向远在边关的一介武臣咨询?薛大帅地位是高于底层文官,却远不及阁臣。若是在永昌年间,还得千方百计巴结阁老呢。
谢拾默默看他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我不是说的很明白了”的意思吗,薛帅觉得能打就打,不能打的话就议和:“……边关不靖,则无从发展国力。一如收回拳头乃是蓄力待发,大齐纵然暂时与北虏言和也是为出拳而蓄力。互市之事,如永昌旧例,不可;互惠共赢,可也!暂蓄一时之力,将来重拳出击,我以为未尝不可。”
众人都不禁点头,以为他说的有理。
蓄力出拳之说,简单而又形象。
吴文书还想纠缠不放,这突然听得身后传来捬掌之声,有人轻赞一声:“不错!”
他吓了一跳,扭身往后一转,险些惊得栽倒在地,忙不迭起身作揖:“李中堂!”
内阁有三间小楼,东为诰敕房,西为制敕房,其中办公者皆为中书,而内阁大学士则居于中间的小楼,故而又被称为中堂。
听见动静的一众翰林官此时纷纷起身拜见中堂,李岱受了礼,便履行起职责来,察问翰林院史馆编修实录和齐会典的进度。
摸鱼的翰林官们纷纷凛然。
作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修史之事还轮不到李岱实时监督,今日也不过是随口问一问而已,具体的事项还是交给下面在管。
只是这随口一问却发现惊喜,谢拾虽是资历最浅,修史进度却位居一流之列。在他前面的只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翰林而已。
李岱不免又赞了他两句。
而后他便将谢拾单独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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