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小九。”
酒楼雅间中,少女的声音干脆、利落,似一声惊雷。
她长长的睫毛一颤,抬眼看向谢拾,动作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谢公子……应当已经有所猜测了罢?”
谢拾坦然承认:“没错。”
说来最大的功臣是胖狸猫,没有它的提醒,谢拾自认纵然当面见到了陆采薇,也很难将这位大小姐与当年的小九联系在一起。
毕竟一男一女,可谓天差地别。倒是晋阳公主容貌变化不大,容易引人联想。
谢拾隐去胖狸猫不提,只道:“在下日前无意中见过晋阳公主,公主风采更胜往昔。又听闻公主唯有一独女,年龄与小九相近,故而有所猜测。”
“原来是这样。”陆采薇双眸微微一亮,语调不觉上扬,明显透出几分惊喜。
至于谢拾言语间并不热络,她失落过后又明白过来。彼此虽是旧识,终究男女有别,谢拾这般客套疏离,恰恰是其贴心所在,为她着想才会谨守礼节,保持距离。
陆采薇起身,郑重一礼道:“我母女二人能有今日,全赖谢公子活命之恩。当年事有不便,未曾当面向谢公子道一声谢。”
确切的说,伪装的沐夫人母子在获救后自是千恩万谢,但晋阳公主母女却不曾有。
当时隐藏身份的母女二人甚至都不曾给出什么贵重的谢礼,唯恐孤儿寡母露出财来令有心之人觊觎。全程蹭完了马车,连医药费都不曾出,只在谢拾几人中秀才后,派人各自送过一封贺仪,仅二十两银子。
“……当时还是张知府替我们出的。”陆采薇这般说着,双颊浮起几分羞赧,“娘说贺仪若是太过贵重,怕你们不肯收。”
因此,晋阳公主只简简单单包了二十两银子。尽管这对当时的谢拾而言已是不菲。但放在今时今日看来,只用二十两银子便抵了公主的救命之恩,这是何其微薄?
若非如此,晋阳公主也不至于放任女儿在背后为谢拾保驾护航。抛开其他不提,只凭这一份恩情,给予回报便是理所当然。
陆采薇不曾提及母女二人究竟是如何与当时那位张知府辗转产生联系,谢拾亦不曾探究追问。他之所以突然与陆采薇相认,目的自始至终都很纯粹:“当年之事不过举手之劳,陆姑娘不必一直挂记于心。”
——譬如此前方天纵之所以“偷鸡不成蚀把米”,结合他在陆采薇面前的表现来看,谢拾不问即知其中陆采薇必有参与。
“怎么会是举手之劳?”
陆采薇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拾打断:“入京以来,在下一路顺风顺水,赖有晋阳公主府将魑魅魍魉阻挡于外,不胜感激。”
“……然则当年举手之劳已得酬谢,岂可挟恩图报,令公主府继续为在下奔波?”
有一次方天纵事件,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倘若不说清楚,谢拾真怕这个小姑娘一直在背后默默报恩,这份厚爱着实令他担待不起,谢拾惟有歉然一
笑:“……还请禀告殿下,恕在下不识抬举一回。”
他望向少女的目光明亮而柔和。
并不是故作清高、不屑于公主府的裙带关系,而是的的确确对这份厚爱受之有愧。
在他看来,公主府给的太多了。陆采薇继续如此行事,其风评很难不进一步恶化。
一切尽在不言中,陆采薇明白了。
她怔怔然对上谢拾的视线。
其他人倘若知道自己立下拯救公主的泼天大功,只怕早就趁机巴上了晋阳公主府。谢拾却唯恐避之不及,假作无事发生。如今“逼不得已”选择与她摊牌,都是为了拒绝其回报。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他,才会一而再地帮助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罢?
“谢公子没有错,不必道歉。”陆采薇对着杯中倒影沉思数秒,抬眸一笑,“只怪我意外获知方天纵的阴谋后行事鲁莽了些,事涉谢公子,本该与你通一声气,奈何当年未曾用真实身份与谢公子相见,只怕贸然上门,反而叨扰谢公子应试……”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虚,她三言两语带过方天纵被打折腿的倒霉事,不提威胁之言,只道是一时气愤、下手没把握轻重。
转念一想,陆采薇又理直气壮起来。
今日之局面,说到底都是方天纵的错!若非他起了坏心在前,她也不用予以教训;若非他无缘无故约见谢拾在前,她不至于因误会而贸然闯入;若非他表现得战战兢兢,她此时也不用在谢拾面前粉饰形象!
……一切都是方天纵的错!
……这小子最好是真的痛改前非,否则下次若是再犯到她手中,定要教他好看!
暗暗唾骂了罪魁祸首一顿,陆采薇当下表示日后不会再如此。反正谢拾如今已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想来不会有谁平白招惹。
这下轮到谢拾不好意思了。
人家公主府的人手暗中为他保驾护航,他却拒绝这份好意,尽管本意是为了陆采薇母女着想,终究是不识抬举。陆姑娘非但不曾怪罪反而如此善解人意,何其难得!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向陆采薇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是我的不是,一直以来有劳陆姑娘!”
此时他已经很清楚陆采薇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醉月楼,毫无疑问是担心他的安危。这份明悟令谢拾心头泛起一抹淡淡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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