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二月初,春雨伴惊雷,唤醒万物。冰消雪融,蛰虫自泥土深处出走,桃李初露芳菲,乡民们开始为新一年的春耕做准备。
谢拾背着书袋,摇摇摆摆走在去往学堂的路上。去年还是谢林每日接送他上下学,年假期间他几乎日日往徐家跑,这段路一个人已是走惯了,谢林也就不再接送。
毕竟,一旦进入春耕,他也不得闲。
新学年的第一天,徐夫子就给了学生们一记大大的惊喜——挨个检查弟子们的功课,除了年假期间每天必须完成的十张大字,还一一点名考察大家的背诵与默写。
徐夫子的考察并非让他们从头到尾默背,而是突然抽取一句话作为开头,时不时从这本书跳到另一本书,随机性极强。
兼之他神情严厉,一手持书卷,一手持戒尺,稍有犹豫停顿便紧追不放,一时之间,几名弟子被他考得面无人色。心理素质不够的人,只怕都发挥不出真实水平。
徐夫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科举之路道阻且长,将来上了考场,弟子们才会发现这点压力不过是毛毛雨。
年假惨遭补课的徐守文,早已习惯徐夫子的考察强度,轻松过关。倒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王临表现出乎意料,面对夫子考教不慌不忙,交上的大字质量也不错。
一众同窗中,王临家世最是豪富。他是玉泉镇仅次于孙家的大户王家第二代,尽管其父只是庶子,他却因读书好而受到家中重视,平时所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
不过,士农工商,商排末道。平民百姓或许敬畏孙家、王家这样的商户,在科举这条路上,商户子的身世反而不如农家子“清白”,一些清高的读书人甚至不愿意收商户子为徒。或许正因如此,王临素日向来低调随和,只用心读书,从不与人争论高低。
徐夫子十分欣赏他脚踏实地的态度,和颜悦色地夸赞了两句,又指出书法上的缺陷:“……气怯而笔弱,拘谨而乏骨。未书之前,先定心神,心神定而后落笔。”
王临受宠若惊,连忙应了。
轮到赵自新,自诩对所学内容倒背如流的他面对徐夫子的“突袭”,却紧张得大脑一空,答十句只接上九句,面对徐夫子出的最后一问,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功课进度落在最后的方、吴二人表现就糟上许多,背书时磕磕绊绊,默写时手忙脚乱,夫子考教满头大汗,明显是假期太贪玩。
好逸恶劳人之天性。学堂里有小师弟在身边比着,二人不甘落后,自是奋起直追。
放假后,小师弟不在身边,也没了夫子的严厉敦促,过年期间本就比平常乐趣更多,二人便不知不觉放飞了自我。
结果就是开学第一日被夫子考得“原形毕露”,二人只得垂头丧气伸手,挨了足足十下戒尺。
落在最后一个的谢拾,有几位师兄的“前车之鉴”,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徐夫子的“刁钻”
提问,总算顺当过关。
没等他得意多久,默写时就因疏忽大意写错了一个字,被徐夫子足足罚抄二十遍。小家伙刚刚翘起的尾巴立刻蔫了下去。
不过,偷偷瞟了一眼挨过戒尺的两位师兄,蔫头耷脑的谢拾立刻满血复活。
与挨戒尺相比,罚抄着实不算什么。捂着白嫩的小手,谢拾咧嘴偷乐。
徐夫子瞥他一眼,暗暗好笑。
小弟子天资聪颖,起初他从来不肯随意夸奖,唯恐小孩禁不得夸,骄傲自满“伤仲永”。后来才发现,这担心纯属多余。
倒不是徐夫子突然从小弟子身上发掘到自谦的可贵品质。恰恰相反,这小家伙无论夸不夸都是飘在天上的状态,偶有挫折,总会迅速恢复心态,很不必替他担忧。
故而徐夫子也就不再吝啬表扬。
他重点表扬的是谢拾交上的大字。每日十张大字的课业尽管大家都有完成,但完成度与质量却不一样。对比弟子们平时的书法水平,就能看出谁是认真在写,谁是敷衍了事,谁的字有进步,谁的字有退步。
毫无疑问,谢拾的进步是最大的。而书法一道,天分是其一,苦练却万万不可或缺,由此可见小弟子这段时间下的苦工。
徐夫子直接将谢拾拎出来给弟子们当对照组:“看看你们小师弟,入学最晚,习字时间不及你们,如今字却写得最好。”将谢拾的字传阅一遍,徐夫子训得人抬不起头,“练字贵乎用心,尔等用了几分?”
他疾言厉色,加重语气呵斥道。
一众弟子:“……”
……别骂了,别骂了,我们知道小师弟最厉害了。求小师弟给大家一条活路吧!
心中暗叫“变态”的同时,对书法进步如此之快的小师弟,几人也着实佩服。
谢家的家境如何他们也是清楚的,绝无可能像大户人家那样奢侈地挥霍煤炭。没有暖炉,寒冬腊月练字的滋味绝不好受。手没冻伤都是幸事,坚持下去全凭毅力。
年节之前,谢拾的水平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才过去一个半月,便突飞猛进至此,如此水平,每天少说得练两个时辰罢?
午间休息时,王临默默来到谢拾身边,拱手请教道:“谢师弟书法长进令人佩服,为兄厚颜,不知其中可有何关窍?”
谢拾对这位性情谦和的师兄印象不错,只是嫌他过于一板一眼,相处起来不如徐守文轻松自在。见王临主动求教,谢拾没有藏私的打算,只是想来想去也无甚关窍。
小家伙冥思苦想一阵,只得实话实说:“没什么关窍,唯有苦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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