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这种感觉不管到达哪种程度,哈迪斯都没有畏惧过。可是这次并不止痛,伴随而来是昏沉与虚弱,就如同回到了他父亲的肚子里,持续被剥夺力量,无法挣脱的囚禁那种无力感。
这样不放手下去,他的灵魂会被分成碎片,这是他的求生本能在身体伸出尖啸着警告。
只要放手,沉睡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就能……
“哈迪斯,你快点清醒,你忘记了吗?”
一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他身后,响亮得要吼破天一样,是赫尔墨斯,他伸手揪住哈迪斯的衣袍一角,四周的冥河水激烈地环绕着冥王急湍地流动,他的小船随时要被冲走。
利用信使的信仰力,赫尔墨斯大声,坚定,无比肯定地喊道:“哈迪斯,爱神之箭彻底从你心脏里移除了。”
赫尔墨斯举起权杖,降下清醒之力,这是从阿波罗那里薅来的。
“你——”
他一字一句打醒为爱发疯的冥王。
“不爱泊瑟芬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这个末世般的喧闹世界寂静了一瞬。
赫尔墨斯终于抓到机会,快速地说:“爱神之箭消失后,你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也会顺着惯性没有意识到爱意已经消失。你只要停下冷静下来,死亡的权责很快就会将这部分后遗症消除的。”
这本来是厄洛斯的工作,来解决中箭者的后遗症。
可是那个不靠谱的小爱神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赫尔墨斯只好冒着被打碎的风险,全力来抹除这根箭最后那一丝力量。只要用提醒得当,中间的当事人很快就能脱离这份虚假的爱情。
他看到哈迪斯没有继续发疯,才松一口气。
解决了哈迪斯的后遗症,还要去安抚赫拉的情绪,让她别死扎宙斯的心口了,看着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他再次觉得自己就是惹人嫌,啥事都得管的老妈子。
赫尔墨斯催促哈迪斯,“你可以将手收回来,恢复你的理智……”
话语还没有完,他就看到哈迪斯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皮肤在力量的拉扯下,白到接近透明,黑色的眼睛如沉在冰水里的墨,浑浊晕染开的全是偏执入骨的情感,那些浓烈的黑色液体不断往眼角下流,悲伤而惊悚。
“赫尔墨斯,你以为厄洛斯那半残废的力量能操控我什么?”
哈迪斯每句话都像是从心肺里掏出来的,张口就是压抑不住的气喘声。
“他那把孱弱的破箭,在我眼里没有任何用处,消失与不消失都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如此确定,他心里涌上来的真实爱意,早已经将爱神之箭的力量冲刷走。
那把孩子家家把戏的短箭不过是个点火的火星。
如果他内心荒芜如石头地,怎么可能点燃。
他跟泊瑟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爱她的每一刻,到后来碰触所产生的每一场燎原大火,都是他内心的荒野自燃而起的感情。
“没有后遗症,与箭无关。”
哪怕记忆碎乱得聚集不成一个完整的片段,命运相缠的线被割断了,本能都在用尽一切告诉他这个事实。
全是真实的爱意,也许在船上见到她,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亲自将她从泥土里抱出来,她沉睡的灵魂落了一颗石榴籽给他。
那是他出生后,第一次碰触到的,最珍贵柔软之物。
爱意的种子,也许就在那时种在他的灵魂深处,等待着再次重逢,能发芽生根,把这份感情开满他整个世界。
这些话与其说是跟赫尔墨斯说,不如是最后的孤掷一注,在对泊瑟芬告白。
哈迪斯的手一直往前,如果不能跟随在她身边,还不如灵魂就这样撕碎在她离开的路上。
指尖突然碰触到了实物,那是一片柔软纤细的叶子,像是从黑暗的深渊中生长出来的希望,哈迪斯的手指被这片叶子缠绕住。
叶子后是一根很长,很脆弱的叶茎,那是石榴伸出来的手。
石榴树在生机与死亡结合的瞬间,就在哈迪斯极度的渴望下,凝聚出了永不分开的爱情契约。
而他们的孩子只是顺应本能,感应到父母的猛烈的爱情,而将石榴当作自己的栖身之所。
孩子的第一个神权责任,就是哈迪斯与泊瑟芬永远结合的连接之锁。
哪怕冒着毁灭的风险,它也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凝聚出自己的全部神力,长出生与死的桥梁,渴望让分离的父母能重新相遇。
在叶子的缠绕下,哈迪斯的手指终于能碰到泊瑟芬的脸颊。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明明只是碰到灵魂,却像是碰到她沉睡后的皮肤温度。
哈迪斯甚至都不敢用力,只是慢慢的,缠绕着孩子给叶子桥梁,将整只手抚摸上泊瑟芬的脸。
沉睡的她像是感受到什么,轻蹭了蹭他的手,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哈迪斯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然后她的灵魂化开了,在海浪中,化为一片泡沫的虚影,消失在哈迪斯的手中。
石榴的力量太过弱小,它还只是个婴儿,无法生长出真正结实的通道,能让哈迪斯的手指碰到泊瑟芬一小会,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石榴长出来的所有叶子裂开,也全部消失了。
海水的影子退走,天空恢复正常,透明的屏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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