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9
路灯安静落下,昏黄的光线照亮浑浊空气里的浮尘,锈色的晚风托起少年悲伤的衣角,泪珠无措地从他眼角落下。
江序说他把他们的十八岁都搞砸了。
可是他明明才说过这是他最好的十八岁。
陆濯不知道怎样去表达自己心里那一刻的想法,他只能伸手将江序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江序,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他们喜欢上了恰好是同性的彼此,这算什么错。
他们喜欢上了家境恰好天壤之别的彼此,这又算什么错。
明明他们都在那么努力地生活着,学习着,认真爱着,他们都在为了对方变成更好的自己,他们到底有什么错。
错的不过是年少时的无能为力,现实命运的坎坷捉弄,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卑劣人心。
“江序,相信我,爷爷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濯抱着怀里的江序,感受着他脊背的起伏,听他哭得那样伤心。
他想,果然还是怪他,怪他不够优秀,不够强大,不够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不能够给他唯一的亲人一个安稳幸福的晚年,也不能够给他爱的人一个只需要笑着闹着的十八。
“可是江序,我从来没有后悔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你相信吗?”
陆濯缓缓抚摸着江序的一头软发,看着天边的月亮,他想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他变得足够强大。
而江序紧紧抱着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件黑色的卫衣。
他终于明白了江自林为什么会告诉他“你们两个在一起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错,所以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只要不是你们本身的问题,你们都不要否认自己”。
因为陆濯说得对,他没错,陆濯也没错,错的是那些命运里无法避免的坏人。
他曾经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道理,可是当命运残忍的降临时,他又怎么能做到不被那些愧疚所淹没。
但是他想,或许他应该更坚强一点,因为此时此刻的陆濯是那样需要他。
他抱着陆濯,努力克制着嗓音里的哽咽,说:“嗯,我相信,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到一切都好起来的。”
那一天的法国,他终究没有再去。
他在电话里告诉家人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示了理解和惋惜。
而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帝,又或许是他的金棕色软发的确能给陆濯带来好运,在天将将亮的时分,陆老爷子从抢救室里被平安地推了出来。
“但是老爷子这样的状况,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身体情况也只能住ICU,每天的费用最少一万六,至于要住多少天,全看老天爷的脾气,所以家属需要做出思想准备。”
医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自林已经到了医院,他递出了自己的卡,说:“住,住到老爷子
醒来为止。”
他说得强势又平静。
那也是陆濯第一次没有拒绝别人无条件“施舍”出的好意。
因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拒绝。
期间倒也有来探望的远方亲戚提议过,让陆濯退学打工,这样万一老爷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陆濯还能勉强支撑起这个家。
而那天的陆濯,站在医院走廊,逆着光,隐匿着所有神情,只说了一句:“我要高考,那是我唯一的路。”
他是生来就困于泥潭的人,如若从未挣扎着见过外面的朝阳,或许他也会平庸地度过一世。
可是偏偏他曾跳出过那个泥潭,见过池塘,见过湖泊,见过大海,见过狂风暴雨后的太阳。
所以他只能拼尽一切努力地向上挣扎,去成为那个有能力守护他想守护一切的人。
他的态度冷淡而平静。
来劝告的亲戚不能理解:“都是土窝窝里的,没权没势的,你以后还能上天?而且你要真这么努力学习,又怎么会大晚上的去打那些不正经的工,跟一个男的厮混在一起,把你爷爷气得进了ICU?你难道还真指望那家人供你一辈子啊?”
在穷乡僻壤里因为鸡毛蒜皮而算计了一辈子的老人,全然不懂得那些道理,他们只知道早一些挣钱,便是早一些的出路,至于那些个同性恋,更是不正经的人才会去碰的恶心玩意。
陆濯不想同他们多说,只留下一句“我做那些事从来没有影响过我的学习”,就转身离去。
余下那些根本没什么交集的亲戚不屑地撇了嘴:“也不知道在傲气什么他,他爷爷都这样了,从头到尾也没看留一滴眼泪,真是薄情寡淡的很,以后肯定混不出个好东西。”
陆濯也的确从未哭过,从未失态过,就如同一个已经没有了情绪的机器人,永远可以保持克制和冷静。
他依旧每天一大早来医院看一眼老爷子,再赶回学校上课,也依旧好好吃饭,认真学习,甚至还不忘每天固定跑三千米的锻炼,就连晚自习后的兼职他也照去不误。
他甚至依旧会每天帮江序带巧克力牛奶,帮江序剥难剥的茶叶蛋,帮江序系好他忘系的拉链。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然而只有江序知道,陆濯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所以他只有拼命地消耗自己的体力,才能避免自己去东想西想,然后在累到极致之后勉强睡上那么四五个小时。
陆濯也再也没有过闲暇时间,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打工,和看望老爷子。
如果要说唯一的放松和纵容,那就是每天夜里,抱着江序,闭着眼,轻轻地揉着他的脑袋,说一声“江序,我爱你”。
而江序也在努力地当做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没有再哭,没有再说对不起。
他只是在试着长大。
他在沈老太太那里画完最后一幅画后就离开了顾家,他在江自林的指导下把顾珏赛车场的所有违法资料收集整理递交给了相关单位
,他还亲眼看着顾珏是在顾氏集团竞标流产后被他爸逼着来医院给陆濯道了歉。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知道陆濯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所以他在江自林同意之后搬去了阁楼和陆濯一起住。
他学会了做早餐,会在陆濯早上起床的时候,给他递上一叠十有八九已经煎糊了的鸡蛋。
他还学会了煮泡面,每天晚上陆濯回来的时候,总能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看到一碗热乎乎的泡面。
他也学会了进货和算账,陆濯不在的周末里,他就经常一边在店里备考着语言,一边看着店,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小江老板。
他还学会了撒娇,经常在陆濯睡不着的时候,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甜甜地叫着“陆濯哥哥”“陆濯哥哥”,把陆濯逗得忍不住心软地笑。
他甚至学会了洗衣服,虽然把陆濯的好几件白T恤都洗成了各种渐变色,但在他精妙的画工之下,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潮款。
而每一天睡觉之前,他都会从陆濯送他的糖果罐子里拿出一颗糖,含进嘴里,再高高兴兴地告诉陆濯是什么味道。
那轻而浅淡的一个晚安吻里,唇齿间流淌的甜意,就是他们在那些日子里唯一的慰藉和动力。
江序想,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是希望他好,是希望他笑,是希望他哪怕能多高兴一秒钟也好。
陆濯总说他是太阳,那他就要当陆濯的太阳。
所有老师同学也都在照顾着他们。
沈易和兆礼对他们的考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绻会每天把家里准备的营养品多带两份过来,徐一涛则帮他们整理着各种笔记,就连祝成这个傻大个也学会了在适宜的时候讲适宜的笑话。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天那个还没来得及点上蜡烛许愿的生日蛋糕,和许愿瓶里那张还没来得及念完的关于“敢不敢”的纸。
时间就这样看似热热闹闹地从秋天到了冬天。
这一年南雾的冬天比往年的都要来得冷,有传言说今年的南雾会早早的就下一场雪。
江序从前是很喜欢雪的人,他觉得那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可今年的冬天他却希望南雾一定一定不要下雪,因为陆濯的阁楼并没有暖气。
苏幕曾经疑惑不解地问过他:“哥,杂货店的条件那么差,你怎么不带陆濯回来住,咱家什么没有?”
江序只是捧着手里的烤红薯,笑道:“你哥夫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不然那时候的陆濯也不会宁愿去赛车,去打工,去累得拼得没个人样,也不愿意开口问别人借一分钱。
那是他喜欢的少年在泥潭里挣扎而生的自尊和傲骨。
好在那场据说会早早下了的雪,迟迟没有到来,阁楼里的温度还够他们两人相依取暖。
一切似乎都变得好了起来。
只是江序没有想到在他回北京参加语言考试和申请学校的那几天,陆濯竟然生了一
场大病。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