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江寻澈为保下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才不辜负他的牺牲。
苏栖禾垂下头,藏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一捧花瓶碎片,她默不作声地收紧手掌,任由锋利的碎片戳伤皮肤。
尖锐的刺疼,但没有流血。
一如她现在,胸口堵着万千悲伤,却难以言明,难以说清。
明明说好的,与秦王殿下再不相见,两无亏欠。
怎么,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枝,想要扯开一段,就要付出落叶和断枝的代价。
良久的沉默,程誉也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之后,女孩下定决心,仰起头,明亮坚定的光重新出现在墨色的瞳孔中。
她说:“我想和书院的诸位前辈一起,读书写文。”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如果说苏栖禾想对未来有任何规划不管与江寻澈有没有关系。
都应该从这一步开始。
于是,当天午后,玉安书院下一任主讲,程誉先生,郑重地带着女孩进了书生们备考春闱的书房,将她介绍给众人。
“这位是苏栖禾姑娘,今后将于诸位一道读书写文。”
他转头又对讲学先生吩咐:“一视同仁。”
不需要因为她是女孩就特殊照顾。
书房内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她的事迹:冠绝京城的文采,天生丽质的容颜,还有,与秦王殿下的那些爱恨情仇、飞短流长。
作为读书人,他们都读过她的作品,包括最初的《青玉案》,那首为秦王所作的《金缕曲》,消息灵通的,还知道最近那篇惹祸上身的《江月曲》,赞叹不已。终于得见作者,自然也想看看,这个小美人是否还能再写出那般漂亮的词作。
女孩在大家掺杂着好奇和质疑的目光中,平静地坐下,款款磨墨铺纸。
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想,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提起笔,落下第一个字。
与此同时,江寻澈正独自坐在书房里。
他方才命令关了窗棂和纱帘,隔绝了午后的日光,让昏暗一点一点爬进屋子,渗透进他的呼吸。
窗外阳光温和,王府的运作一如往常。
秦王素会驭人,所以哪怕落到如今被囚禁于王府的下场,手下们也依旧忠心耿耿,言行举止与过去无异。
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下属,说了自己现在的境遇,允许大家各自决定出路。
“我的一生说不定就这样了,”他神色平静,话音淡淡,“诸位理应有各自的前程。”
然而,没有一个人离开。
秦王府大概是继承了王爷本尊的气质,平静从容,阅尽风浪而波澜不惊。
既然秦王被褫夺公职,原本负责的大批公务自然也要交接。
不需要额外吩咐,管家和南风已经料理好了一切,把繁重复杂的工作一股脑扔进了皇宫,让元熙帝去头疼。
李嬷嬷去了一趟贵妃宫里,带回来个花纹繁复的锦囊。
打开发现,只有一张简短单薄的纸条。
看来,李贵妃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至极,以至于没什么话可说。
江寻澈展开条子,垂眸一瞥,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
“但凡她还有别的选择,我这会就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李嬷嬷心里也非常清楚。
身为曾经的贴身宫女,她明白贵妃娘娘有多向往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李贵妃和秦王殿下是母子关系,但也是往上爬的同盟和利益共同体。
心高气傲的娘娘,怎么能接受自己从小培养教育的儿子为了爱情放弃江山?
正胡思乱想时,王爷缓缓叠好纸条,没有看她,只是勾起唇角,语气还带着点凉薄笑意:
“我这是重蹈覆辙,对么?”
平淡飘渺的气音,落在李嬷嬷心里,却好似一个碎片横飞的重磅炸弹,雷霆万钧,重重砸下一个万丈深坑。
重蹈谁的覆辙?
自然是他亲生父亲的。
李嬷嬷猛地抬头,对上江寻澈的眼睛,黑如墨染,深不可测。
她身子一颤,忍不住后退一步,瞳孔剧震。
他竟然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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