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听筒里持续传来好友的声音。
“小白?喂?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不会也出事了吧?!靠靠靠,拜托你们别吓我了!”
攥着冰凉机身的掌心逐渐渗出黏稠的汗水,郁白语气镇定道:“我没事,严璟,老郑是怎么不见的?你说他是突然消失的?”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严璟连忙道,“对!我就是低头看了眼路,他就连人带伞不见了!”
“我发誓最多只过了一秒钟,他不可能一瞬间跑那么远吧?路上没有什么可以躲人的地方啊,地上也没有坑!”
郁白问:“他消失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啊?没做什么,就是一边走路一边在讲话而已!”
“讲了什么?”
“讲来你家的事啊!我劝他别来了,你又没答应,他还是坚持,我也没办法,刚好雨小了点,我想着去就去吧……”
“所以,”郁白听见自己用异常冷静的声音问,“他消失之前,正在说要来找我的事?”
“对啊!怎么了?是因为这个吗?小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耳畔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严璟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郁白已经无心再听。
他想起了自己与谢无昉就发生在不久前的对话。
祂似乎很关心今天他要出门的这件事。
祂还问:“如果他们来找你呢?”
如果。
祂明明是一个不擅长想象的神明。
一直以来,谢无昉都不太习惯这种对于人类而言很寻常的虚构设想。
怎么会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
除非,那不是如果。
而是事实。
祂知道他们俩要过来找他。
然后,郑知宇就凭空消失了。
……是谢无昉做的。
这件事一定跟祂有关。
郁白心头萦绕着这种无比强烈的直觉。
无论是因为此刻简单直接的推理,还是源于残留在灵魂深处的淡淡印象。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松开了贴在耳边的手机,定定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是你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相信谢无昉能够听懂。
既然祂能清楚察觉到几公里之外两个普通人类的一举一动,那他和严璟的对话,对祂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郁白想,是自己的问题。
他总是在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里,下意识忽略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他清楚知道对方是不通人情世故的非人类,却忘了对方原本可以有多么恐怖。
一瞬失神就能让天幕变成湖泊的神明,根本是彻底凌驾于人类之上,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
只要祂愿意,毁掉这个世界也不过是动动手指。
何况是探知几个人类的动静。
降下一场突如其来
、席卷全城的恶劣天气,阻止他出门。
以及……让那个祂不想见到的人类彻底消失。
浅棕的眼眸里翻涌着一阵强烈动荡的波澜。
紧接着,郁白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羽毛一样飘过空气。
他看见那抹沉静褪去,谢无昉注视着他,低声道:“抱歉。”
祂承认了。
郁白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状,那片灰蓝的湖水轻轻颤动起来。
“郁白,你在害怕我吗?”
男人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无措。
可湖水的底色如此幽深冷然。
郁白深呼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尽可能镇定地问:“郑知宇去哪了?他死了吗?”
他知道这是过去的时空,在这里发生的事或许不会在现实里留下任何印记。
也许一觉醒来,时间就会重启,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次错误的意外。
也许等时间流逝到明天,他就能回到那个和老朋友聚会后宿醉的正确时空,那里的郑知宇没有出事。
……真的,没有出事吗?
他喝醉了,对郑知宇向自己提起遗憾之后发生的事全无印象。
当时就在隔壁的谢无昉,是不是同样对他们聚会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祂也嗅到那种微妙暧昧的气味,看出郑知宇的意图了吗?
那祂又做了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过去?!
无数问题在心头盘旋,胸膛里搏动着的心跳越来越快,郁白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高声道:“让他回来!!”
急促的呼吸和激动的声音在屋子里久久回荡着。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谢无昉说话。
面对这个直白强烈的要求,男人的眼睫垂下,遮起了眸中的情绪,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却轻声问:“为什么?”
“你说过,不想见他,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他的确说过。
就在几十分钟之前。
郁白几乎压制不住惊惶的语气:“所以你就可以让一个活得好端端的人类从此消失吗?这是两码事!”
在宇宙中飘荡起无数爱心泡泡之前,他就已经看清了对方一直在极力掩饰的本性。
……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看清了。
冰冷、强大、漠然,视情感法规于无物。
唯独会在他面前收敛起那种恐怖的杀伐欲。
因为不想让他害怕。
所以郁白以为自己能够接受的。
所以他甚至天真地、自我感动般地告诉对方:“不用再掩饰真实的自己。”
直到这一刻,亲眼见证了身边人因此消失的郁白,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人是一种永远沉湎于虚妄想象,常常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或宽容,却在期许之物真正降临时会噤若寒蝉的生物。
郁白也不例外。
他后悔了。
后悔对谢无昉说出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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