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赐下的夜宵并非宴席,更类似于平日散朝后的“廊下食”,故包括谢知秋在内的五名重臣,在廊庑用餐。
时近中元节,皇上赐下的夜宵有蒸面羊、爊鸭,还有些冷面汤饼水国之类的惯常菜色。
谢知秋作为同平章事,不但其他人都会敬着她,要等她先动筷子,她的菜品也比旁人更丰盛一点。皇帝知道她喜欢橘子,惯例会多给她上一份赣州蜜桔。
用餐的时候,史守成一直有意无意地去瞥谢知秋。
而谢知秋看了看这丰盛的夜宵,静默片刻,然后缓缓拿起了筷子。
*
另一边,赵泽亦在屋中等消息。
尽管赐夜宵这事,已经尽量做得不让人生疑了,可谢知秋为人极为谨慎小心,不知道会不会拒绝用餐。对其他官员来说,拒绝赐膳或许是大不敬,但谢知秋却真有可能做出来,也没有人敢逼她。
赵泽等了有近半个时辰,小太监有福才进来报:“皇上,诸位大臣都用过膳了,要请他们进来吗?”
赵泽问:“都用过了?”
“是。”
“……谢爱卿也吃了?”
“是。”
赵泽一惊,虽是他自己设的局,却有些不敢置信——
谢知秋吃了?
她居然真的这么容
() 易就吃了?
赵泽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但紧接着,他又觉得奇怪起来:“……谢爱卿吃完,可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同平章事大人一向少言,没特别说什么。”
有福似乎对赵泽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奇怪,但他还是如实回答:“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同平章事大人好像觉得这个季节新上的蜜桔很好吃,自己吃完,还把参知政事大人放着没吃的要来吃了……?”
“……?”
赵泽一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在谢知秋膳中放的药,照理来说最少两刻钟就该起效。
他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还以为是谢知秋没吃,没想到谢知秋早就吃完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会没起效?
是送膳送错了吗?
可是谢知秋的是独一份,等级上就和旁人不同,怎么也不可能送错才是。就算真送错了,也该有别的官员吃出问题,现在已经倒下了才对,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
赵泽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可都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既然这一步不成,那么只能走下一步了。
赵泽开口:“让他们过来……不过,朕有事要单独对谢爱卿与史爱卿交代,让他们二人先来。”
*
须臾,谢知秋与史守成来到宫室外。
只是,谢知秋只到寝宫外,就不愿在上前了。
史守成已一只脚进了寝宫,见谢知秋定住,回头问:“同平章事大人怎么了,为何止步不前?”
谢知秋反问:“史大人一贯最看重伦理纲常,本官身为女子,纵为朝中重臣,深更半夜与两个男子共处一室,在史大人看来应该还是十分不妥吧。
“本官在想,怎么这种时候,史大人反而一声不吭呢?”
史守成一顿。
说实话,谢知秋今日吃了宫中膳食,却没有出现半点问题,他已经觉得十分奇怪,而眼下天上一轮圆月泛着冷色,宫闱夜灯阑珊,在夜幕之下,谢知秋那双深邃的乌眸似乎比以往更为幽深,看得人背后生寒。
史守成硬着头皮“哼”了一声,回答:“我是介意,但你是介意这种礼数的人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况,皇上危在旦夕,身为臣子,自是以皇上优先。
“同平章事大人素来特立独行,但这种时候还迟迟不肯面圣,难不成真不知轻重主次吗?还是说,同平章事大人要等皇上拖着病体,主动到外面来见你?”
谢知秋道:“本官不过迟了半步,史大人便喋喋不休,倒像做贼心虚。”
史守成忍不下去了,直言道:“都到这里了,你以为不进寝宫就能没事吗?”
言罢,史守成一挥手。
寝宫之中,当即冲出数十个埋伏着的禁军士兵,要擒谢知秋!
谢知秋只是静静地站着,如月下修竹。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们捉住谢知秋,这些禁军士兵里就有人反了水,前面人挡住后面人,后面人扯住前面人,自己开始打了起来。
下一刻,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群等候已久的义军士兵——里面还混杂着太监和宫女——帮着反水的禁军士兵制住其他人,并且将史守成团团围住,当场扣押在地,甚至毫无顾忌地冲进寝宫,去抓赵泽。
史守成全然呆住。
他这才意识到,义军在梁城这几l个月,他们与平民百姓并不是对立关系,而皇上的仆人和侍卫并不会因为皇帝是主、他们是仆,他们就真的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乖乖巧巧地完全听命于皇帝、为皇帝卖命。
谢知秋如今的声望、她为众人描绘出的未来,还有与义军同来的、真实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新规则和秩序,如同一股崭新的泉流,进入他人视野后,不知何时将皇宫都渗透成了筛子。
他们自以为密不透风、策无遗算的计划,在谢知秋眼中如同画在白纸上的墨点,根本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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