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先前那一撮人,这位看起来就友善了许多,且像是萧寻初的旧相识。
比起只见过萧寻初却与他不相熟的人,这种有可能了解他的人,更不好对付。
谢知秋表面淡然,实则内心十分谨慎。
万幸,谢知秋当年也在白原书院读过书,萧寻初认识的人,她也未必没见过。
谢知秋端详对方片刻,便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对方的脸……
很好,她见过他,印象不深,不过听到过其他人称呼他。
这人好像……
姓林?
是不是叫林世仁?
谢知秋回忆起对方姓氏,便主动出言:“林兄?”
“啊!太好了!萧兄!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能记得我!”
这学生倒是没什么恶意,一副高兴的样子。
“你离开白原书院以后,我可担心了你好一阵子,现在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其实你走了以后,上课都没人反驳先生了,感觉无聊得很。”
“……嗯。”
“萧兄,今日难不成也是来参加秋闱的吗?”
“……是。”
谢知秋不太清楚此人和萧寻初关系友好到什么程度,说话十分小心,尽量不透露多余的信息。
说到最后,对方便感慨道:“萧兄,多年不见,你好像变了不少,话比以前少多了。”
谢知秋对此从容不迫,只道:“时过境迁,感悟不同,人自然会有变化。”
“看来萧兄这些年也不容易。”
“彼此彼此。”
两人寒暄片刻,对方又道:“对了,今日秦兄也来了,是专程来送我们进考场的,现在大家都在抢着和他说话,忘忧你要不要也过去一趟?”
谢知秋听到这里,倒是一滞,道:“你是说……秦皓?”
“对啊,不然还是谁?”
“秦皓……不是三年前就中举了吗,今日为何还来?”
林姓学生笑道:“没想到萧兄你还知道秦兄中举了!他来,自然是尽一尽同窗之谊嘛。而且正是因为他中举了,我们才非邀着他来啊!
“秦兄可是上一届秋闱的解元啊!且他当年才十六岁,你想想,十六岁的解元,世间都罕见!说是文曲星也不为过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抢着摸他身上的东西,好沾一沾文曲星的福气,讨个吉利呢。”
谢知秋顺着林世仁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秦皓正在不远处。
他被一群学子包围着,不少人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摸他的袖子或者手。
秦皓生得琼林玉树,他身着青衣,比绝大多数学子都要高,站在人群中仪态端方,十分醒目。
他脾气不错,任由他人与他碰手,完全没有生气,反而风度翩翩。
说来也巧,秦皓似乎察觉到远处有人看他,也望过来,正与谢知秋对个正着。
秦皓一怔。
谢知秋没有回避,反而堂堂正正地与他对视。
不得不承认,秦皓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优秀的人。
谢知秋并不想与对方成婚,但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这个人,甚至以前有些时候,她和甄师父、李师父一起看秦皓送来的文章,她也会略带欣赏地觉得,秦皓的文章写得不错。
她和秦皓家世相仿,接受的教育相似,很多时候,她其实都赞同秦皓的政见和想法,正如他们两家长辈说的,他们聊得来。
她一直认同秦皓会前途无量,也在内心觉得他将来如果入仕,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官员。
只是,她认为秦皓的文采能力很不错,却不想和秦皓成婚。
她也有自己的命运想要抉择,有自己的理想想要去完成。
她不想仅仅成为秦皓人生鸿途里的一小部分,不想成为他的“锦上添花”,也不想成为他生命中一个可能有一点用、但本质上只是陪衬的点缀。
不过,这一刻,谢知秋面对秦皓,感觉忽然有点陌生。
在以前,没有人会让她去挑战秦皓。
她拥有的选项是,要不要嫁给他,以及成为他的妻子以后要以什么方式帮他的忙。
可现在,过去的选择全都消失了,她站在了与秦皓相同的比试台上。
她是同场角逐之人,未来可以是他的对手,也可以是他的合作者,而不是只能将他看作“人生依仗”的候选人。
……这种感觉,很新奇。
但是不坏。
谢知秋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着这全新的情绪在胸中跃动的感觉。
同一时刻,秦皓好像认出了“萧寻初”,对她微微点了下头。
谢知秋面无表情,矜持地回以颔首。
一旁的林姓学生问她:“萧兄,如何,你也去摸摸秦兄的袖子,讨个好彩头?”
“不了。”
谢知秋平淡地道。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秦皓,只说:“我想先进考场,该走了。”
比起彩头,她更想依靠自己。
“这么早?!”
林姓学生有些吃惊。
“可是进去就出不来了。萧兄,你上回没考可能不知道,里面挺闭塞的,吃喝拉撒都不方便,不如半夜再……”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一暗,接着哗啦一声,一场大雨竟从天而降。
这时节的秋雨少见,还下得这么突然,在贡院外头的学子没有准备,当初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这下原本没打算立即进考场的学子们,也不得不考虑提前进场避雨了。
一下子,贡院前的队伍就排得老长,变得拥挤起来。
谢知秋因本就打算进考场,离得近,比绝大多数人群排得靠前,很快就没入人海中。
*
在一众焦急的应考学子中,今日不用考试的秦皓显得尤为从容不迫。
他长身直立,安静地站在雨中。
先前围着他的人群散去,他的小厮打起纸伞,高举过头顶,为他遮雨。
小厮嘀咕地问道:“少爷,刚才和你对视的那人是谁啊?也是以前白原书院的人吗,怎么有点面生?”
秦皓回答:“是,但我与他不太熟。那个人你应该听到过,是萧寻初。”
“萧寻初?!”
小厮果然想了起来。
“那个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的次子?!”
秦皓颔首。
小厮有些洋洋得意地道:“原来是他啊,难怪披头散发的。
“想当初在白原书院,就少爷和那个萧寻初门第最高,本还担心这萧寻初家族势大三分,会不会压住少爷的风采,没想到那姓萧的不争气,书不好好读,只搞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后来还竟还从书院跑了,让少爷一个人独占鳌头。
“这人现在来考试,难不成是想通了?可惜也晚了,少爷早三年前就是十六岁的解元了,他拍马都追不上。”
秦皓本人倒没有小厮这么强的竞争心理。
说实话,他知道萧寻初这个人,但说不熟,就是真的不熟。
朝堂上文官武将泾渭分明,他们秦家和萧寻初这萧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更何况,萧将军说起来是高官厚禄,实际上很受圣上忌惮,只是一纸金银糊起来的空壳,没有半点实权。一般官员与他话不投机不说,也不敢真和这种武官结交,怕一同引来猜忌。
至于萧寻初这个人本身……
秦皓斟酌了一番,道:“我倒不觉得萧寻初这人是个笨蛋。从我们当年少数几次交谈来看,我觉得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聪明,只是心思没用在正经事上。他人看上去潇洒随和,实则内心也有些清高,不太愿为了功名利禄折腰。”
小厮不以为然:“不用在四书五经上的聪明算什么聪明?而且当年不愿,如今不还是看清了现实,老老实实过来考试了?”
秦皓不接他话,只若有所思道:“其实刚才一见,我觉得他比起五六年前,好像变了很多。”
秦皓微微走神。
那样清冷锋锐的眼神……他以前好像从没在萧寻初脸上见过。
萧寻初原本是个懒散温和的人,平时不是在把玩那些木头竹条,就是在睡觉,不会有那种冷傲的感觉。
相比之下,那样孤傲的目光,倒更像是在别处……
秦皓思索的时候,那小厮倒不觉得这是什么怪事。
“离家出走,独居山里,没了父母庇护,任谁都会有点变化吧。”
小厮随口道。
他看向秦皓,问:“说起来,少爷觉得,这萧寻初能考中举人吗?”
这个问题,将秦皓从思索中抽离出来。
其实,刚才萧寻初出现,大家都很吃惊,他也听到不少其他学子的议论。
萧寻初在白原书院的名声不佳,他擅自离开书院后,更是有一些先生平时会将他当作“不务正业”、“没有出息”的典型来讲,大多数学生就算对他本人没有太大意见,也难免留下了“不学无术”的印象。
要知道,举人可比秀才难得得多。
两万个秀才进了秋闱的考场,能得举人者,不过其中百之三四。
便是白原书院中的佼佼者,也有一大堆要在此处折戟,考上四五十岁中不了者绝不罕见。
故而,先前其他学生对萧寻初突然来参加考试的评价,大多是认为他痴人说梦,绝无可能考上。
相比之下,秦皓没有那么决断,他会多想一下。
不过,纵然如此,他的判断也是建立在客观现实之上的——
“我刚才看到他身边那个小厮抱着的书,书面瞧着挺新的,萧寻初这次虽然来了,但准备时间恐怕不长。”
秦皓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给出答案——
“科举高中乃日积月累之事,绝非一日之功,也不是小聪明可以弥补。”
“依我看来,他能考上的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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