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谢小姐本人真身在此,她无法送甄奕和李雯去码头,定会留下遗憾。
萧寻初当初没能阻止叶师兄和宋师兄下山,也没能帮上邱师弟,他知道留有遗憾是什么感觉。
难道他如今暂且顶替了谢小姐的身体,却还要眼睁睁地随波逐流,令谢小姐也留下遗憾吗?
他要替谢小姐送,不仅要送,还要送得比谁都久、比谁都远。
他问雀儿:“甄先生他们留下来没带走的东西,应该都是不要的了吧?我拿来用用,应该不要紧吧?”
“啊?”
*
却说甄先生那边,因为等谢知秋略误了一点时辰,为了赶上今日回金陵的船,马车行得飞快。
好几个学生骑着马在旁边跟着,不时与车内的甄奕夫妇谈笑风生,笑声不绝。
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声:“甄先生,您看后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回头。
甄奕夫妇亦感疑惑,李雯先探出头去,看到窗外光景,惊喜地“啊”一声,道:“奕哥,你快看。”
甄奕慢腾腾地将脑袋探出窗外。
只见白原书院方向,无数盏大大小小的孔明灯自地面升起,已腾飞至半空中。
最大的几盏灯悠然升起,越升越高,在其灯面上,以墨色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愿吾师安归,一路顺平。】
是没见过的字迹,但写在灯面之上,与平时有变化也再所难免。
这些灯,是在为甄奕与李雯送行。
而此时还在白原书院中、不能亲自送二人前往的学生,不必多想就能猜到是何人。
甄奕一把年纪了,在看到这些灯的瞬间,竟还是不禁红了眼眶。
“千里难送行,放灯伴相归……吗。”
他以袖拭了拭眼角,长长叹了口气。
“知秋儿这孩子,有心了。”
不断升起的孔明灯很快犹如银河逆行,铺满半面天空。
这样的高度和距离,纵使走到码头,也能一路看见了。
甚至直到甄奕夫妻二人上船,还能一直看见,等到了夜晚,灯火还会更为清晰。
看到甄学士的神情,众人心神领会,纷纷开始附和甄奕、称赞谢知秋有情有义、情真意切,不仅真诚,还有巧思,真不愧是一代才女。
反倒是先前那个因为谢知秋没法出来送行而阴阳怪气的学生尴尬起来。
虽说先前听到他说话的人里,也没人主动来寻他的不痛快,但他自己却忽然觉得脸上臊得慌。
当聊天风向逆转以后,他默默拉紧马鞍,自己落到队伍的最后面,不敢吭声了。
*
另一边。
谢知秋本人操控着萧寻初的身体,正跌跌撞撞、满脸是血地走在路上。
当萧寻初进到她身体中的时候,谢知秋确实也进了萧寻初的身体。
不过,她一清醒,许是因萧寻初的身体从高处落下的关系,她打一开始状态就要差很多。
她起初头痛欲裂,只隐约知道自己对周围的环境不熟悉,却想不起自己是谁。
直到看到萧寻初房间墙上那幅《秋夜思》的字,她才慢慢有了记忆,想起这好像是她作的诗句。
只是,她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变成萧寻初,仍然是个迷。
她后来逐渐记起自己今天本来应该是要去给两位师父送行的,便在抓到机会后,立即支开小厮,走了出来。
——虽说那小厮现在可能还偷偷跟在她后面,但时间紧迫,顾不了这么多了。
今日是两位师父留在梁城的最后一日。
甄奕和李雯二人,教导她多年,因为她的野心,二人倾尽全力为她谋划,纵使尚无结果,也对她恩重如山。
无论如何,她都得亲自去送行。
哪怕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哪怕眼下还有许多其他事甚为迫切。
谢知秋一步步走在路上。
她仍头晕得厉害,先前头上摔破的伤本来就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她硬撑着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怕伤口又裂开了。谢知秋唯有单手捂着,一边评估自己的状态,一边咬牙继续前行。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漫天升起的灯火,还有孔明灯上书写的字迹。
同一时刻,一辆有多人策马相伴的马车从她身侧驶过。
谢知秋用袖子遮住半边脸,
不过,这些人的注意力好像都被别的事吸引,没有关注到正在路边行走的她。
但当马车掠过时,她竟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
“知秋儿这孩子,有心了。”
谢知秋猛然回过头。
她意识到那便是甄奕和李雯的马车。
原来已经错过了。
算算时辰,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意外。
不过……
谢知秋又转头看白原书院的方向,还有那如星空初升般上跃的孔明灯海。
要说的话……好像,也不算错过?
谢知秋想了想,转过身,原地对甄奕他们离去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稍作斟酌,却没有掉头回临月山,反而继续往白原书院的方向前行。
*
白原书院中。
萧寻初跪在地上,身边堆满各种杂物——
木条、竹条、纸张、笔墨、浆糊……
他口中横咬一支毛笔,手上则飞快地将木条交叉绑紧,做成框架的形状,糊上薄纸,一盏孔明灯迅速诞生。
雀儿在旁边抱着小姐要求她找来的杂物,看到小姐利落的动作,简直惊呆了。
小姐的手简直巧到让人震惊。
她以前光知道小姐头脑聪明、会写诗写文章,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姐连做起这些手工制品来都如此灵活迅速。
要知道,这些几乎都是用甄先生他们留在小院中不要的旧物做的——
从破灯笼里拆出来的竹条、应该更换的窗纸、剩下半块的旧墨……
小姐简直看到什么都能拿来用,要是找不到毛笔的话,她搞不好也会自己当场做一支出来。
这时,小姐草草清点了一下满地尚未放飞的孔明灯的数量。
“好像差不多了,还差二十盏左右。”
“小姐”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然后,“她”看向雀儿道:“你能不能再去别处找找,看看能不能再拿些能用的材料过来?如果真找不到,就付钱向学生买些便宜的宣纸之类的。
“等材料凑齐以后,你再付钱叫三五个年纪小的学童过来,让他们吃过晚饭以后,到这里替我们继续放灯,一直放到戌时四刻。
“等我们再将灯做完,就可以回去了。”
雀儿已经想象不到小姐的想法,只得忙不迭点头,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当雀儿往外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影悄悄守在内院墙外。
“他”观察到雀儿离开,便绕着墙走,直到寻到孔明灯升起的源头之处——
*
萧寻初正专心致志地做着孔明灯,希望能让“谢小姐”在入夜前按时回家。
正当他埋头刷着浆糊时,忽听“啪”的一声,有一物落在墙边不远处。
他抬目望过去,待看清那是何物,却不由出神片刻。
墙边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旧的竹蜻蜓。
这竹蜻蜓,瞧着竟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
若没猜错,这似乎是当年为了与谢小姐通信,他亲手在书院里做的竹蜻蜓。
四年前,他离开书院时相当匆忙,有不少家当没来得及带走,此物大抵也是随那些旧物一起,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它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不过,既然它能被取出还飞过来,那就说明……
萧寻初一惊,将毛笔从口中吐出,站起走到墙边,试探地对墙外说了一声:“……谢知秋?”
半晌,墙外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嗯。”
此去经年,二人还是用竹蜻蜓来联络。
只不过,这一次情况调转了。
他在墙内,而谢小姐在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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