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诗提膝几步,将她撂在了一株珍珠小蜜桃树旁,狐狸脸又霎时变作了美人面,那比桃火还要鲜艳殷红的长发垂落脚踝,发梢编着细细长长的小骨辫,竟也像一根根小狐尾,圈住她的脚踝,“你就不再看我了,你怨我是不是?”
“我怨你什么呀?”
她总想用天真稚气打发他。
() “你怨未来的我,怨今生的第一眼差错!可是我容雪诗在当世,在现下!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第一眼就让一个妖对你死心塌地!”
“我是无情妖,不是什么见一个女的就爱得昏天暗地的傻子!”
妖狐的调子有那一刻的尖戾,又被他缓缓平复,“我从未长情过,也并未觉得那是什么珍贵之物,如今,我也学着去长情,你偏要用一束长欢花来否认我的一切,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们一个未来既定,一个过去当下,她对所有结果都已知,他却是一片空白。
这怎么能对等?
容雪诗指腹掐着她的指尖,点在眼尾那一颗阴萝精血浇灌过的桃心,“你看,你当世在我的身体,为我刻下的每一处,在未来都会应验,可我不知道,这具身体,这颗心,它会为你自毁到什么地步,你说我会有一日会成那高高垒起的不动心圣佛,高高冷眼看你入你的合欢长生门——”
妖狐鲜少冷笑着,轻车熟路翻开她颈前那一块樱桃红软羊皮领,舀出他最爱的这一身白脂软皮。
仅是这么一刹,他的狐耳就不受控地耸立起来。
“你说,我这种不争气的狐狸,要我怎么入那释迦佛坛?”
今生今世,他死也不可能入佛家!
阴萝挡了挡他,“骚狐狸!少来蛊惑我!”
男狐狸精只是转了转念头,就知道这小蛇在顾虑,怕是又担心掉入他的情劫里,他很快就换了另一种说法,“怎么,你都勘破情劫了,还怕我诱惑你吗?况且,你这样怕我亲近你,前怕猛虎后怕狼,你这情劫是真渡过了吗?”
蛇蛇一听,登时不服,“你尽管亲近,怕你?笑话。”
“好。”
容雪诗当即咬断尾音,他张唇去吻她的甜珠,吮得那两瓣红橘肉颤润有光泽,先用下颌,胸骨,膝盖抵住她,双手插向他自己的脖子,撕开了那一束赩炽红衣,再用锁骨伏低,去追她的脚心。
八万春山是容雪的本命妖山,生长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败落的桃林只在短短几息,再度烧起了漫天的血桃焰火。
那一株被他们靠着背的珍珠小蜜桃,开得格外繁盛,桃花柔团如粉云低垂,遮住了大半的身影,偶尔流出一条暗龙胆紫的蛇尾,它招招摇摇地摆动着,又被软茸茸的赤红狐尾盖住,缠住,彼此静止了快半个时辰,随后就是剧烈震颤,硬是折飞了百步之内的小蜜桃树。
等着桃红风暴过去,阴萝只觉被抚了抚脸,是湿漉漉的吻尖,叼着一瓣桃花,轻轻喂进她的嘴里。
腥的,热的,甜的。
等她再度醒来,欲天充盈,情海竟也是沛然。
天功进境!
初登爱神!
她转头一看,妖狐半仰在那桃花树心里,那一捧白蓬蓬的狸毛绕着那软韧的白腰,桃火经过之处,春景盛盛不绝。他微微侧过脸,闭目酣睡着,脚踝那一串红线铃儿被风玩出了声儿,甜蜜又烈烈响着。
人
世,天遗圣地。
英夜弦正在修复山巅的一座传送法阵,听说神天来客,来得还是那一位小太阴之主,只觉得鼻尖又开始泛起了血潮。
他快步迎接出去,却在见她那一刻,感应到满身的爱欲之气,他表情就冷了一霎,好在他也是伪装高手,“不知小神主到访,有失远迎。”
是的,比起外界给阴萝取的末狩阴帝的名头,倾向她的诸天更愿意称她是小神主。
她的双足之下,已经开始统御八荒四潮。
随臣诧异看了一眼他们的人主,往常神天来人,人主可没有这样客气,毕竟他们这一支是神泽遗弃的血脉,与神天是半对立的状态,也因此,那些被神天驱赶的异界联盟总是明里暗里拉拢他们。
阴萝并没有理会他,绕着那一座暗金色的传送法阵,“小公狗,你想逃呀?”
这是什么折辱称呼!
随臣忍了忍,禁不住出面维护英夜弦,“太阴小神主这是什么话?我人主纵然不比您高居神阙,可也容不得您这般轻慢无礼!”
当前人世,除了三大圣教,便是天遗称主君,隐隐有自成一界的威势,他们的人主在声望上也是强势的,比起太阴小神主这种混沌邪恶的要清正得多。
英夜弦却是无所谓的,更难听的,更难堪的,还有见面就扇他耳光的,踩他胸膛的,他都在她面前一一经历过,在这恶女的身边,哪一个不是千劫万难的?
能活得下来,都是厚脸皮的。
他只是置气一瞬,又忍不住那泛滥的情灾,轻轻贴着她走,试图驱逐阴萝身上那一抹浓艳的蜜桃香气。
玩家挥手让随臣们都退下,转眼山巅又只剩他们俩人。
“我没有逃。”
他回应的是她的疑问,“这座传送大阵通往向的是法照山的小八台佛宗,那些攻略者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无论是女扮男装,还是当场掳走,非要破人家的身,可把那群小高僧吓得半死,他们当然不愿意一身道行被破,遂求了我,给他们一个庇佑,这传送阵就是用来接他们的。”
阴萝懒洋洋撑着手,指头勾着一只黑哨子,“听说你们老乡见老乡,会两眼泪汪汪呀,怎么,你还不跟他们相认吗?哪,这哨子你认得吗?他要我向你问好喔。”
那哨子萦绕着一层阴煞的死气,英夜弦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在试探他的异心!
玩家有些齿冷,又有些悲哀,到这个时候,不管他吻向她的唇多炙热,她依然认为他会出卖他。英夜弦眉眼笼罩着一层寒辉,道,“我跟哨少是有过点交情,但我绝没有泄露过你半点!你要我发天地誓吗?”
而在这场诸天狩猎中,他自始至终,倒向的是阴萝的利益阵营,彻底的,又毫不犹豫的。
“我知道呀。”
这蛇祖宗歪了歪脸,撩了一下他那系到下颌的玳瑁珠带,“看得出来嘛。”
?
这怎么能看出来的?
老子这么快就……?
英夜弦下意识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腰蟒,很清晰听见旁边一声啧笑。
他的耳根也被笑声擦红。
而阴萝偏头瞧了一眼这玩家,没了先前兜帽的遮掩,银灰丝缎发被高扎起来,暗紫衣披貂领,束的是紫微游星冠,系的是苍青海山带,漂亮挺俊的身腰,还坐着一条破瘴蟒皇,配着暗檀紫的无量寿佛,在这群山阔云之中,锐厉的气势里又有一种沉积下来的气度。
那些新来的玩家都带着陌生的腥气,莫名的高傲,这化名蒋松庭的玩家最开始也是这样。
可他发现没有呢?
从外在装束,到内在心性,他越来越融入她的习性,也越来越入乡随俗,与本界的习性连为一体,成为与她同盟并行的冷血强大的利益者,更成为玩家口中的“土著”。
他放弃外挂系统不用,竟是真的修习了本界的功法九天拜皇诀,那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功行飞快进境,直追天相境界。
纵然是哨少等人站在他面前,都辨认不出来吧?
英夜弦猎杀的还是人世界的玩家,据阴萝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回报,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的!
“喂——”
她又戳了他的脸。
“这批玩家迟早在我手里玩完,你又什么时候走?”
“……走?”
他似乎愣住。
“当然是要走的呀。”祖宗一副恩赐他的样子,“等我收拾完他们,就联合诸天神佛,施展浮罗大阵,隐去我们大界坐标,你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啦。”
坐标这词儿她还是跟他学的呢。
她笑眯眯道,“看在你我情分一场,我送你回去呀。”
“你要……驱逐我么?”
英夜弦喉头发紧,说得有些艰涩。
毫无预料的,他竟然又一次面临分别。
玩家有些恍惚,他该庆幸的不是吗?这次好像也没多惨烈,她没要他的命,还很宽厚要送他归家。
可他……为什么那么不想呢?从他为她杀了气运女主,沾上血腥的那一刻起,玩家似乎就没想过要脱离她,水有源头,树有深根,他却是寄生在她身上的那一只孢子,他渴望为她繁殖出新的永恒,忠诚的生命体。
可她,由始至终,从未把他视为一体。
纵然他为她刀林火海里走过,她仍要驱逐他,永久的。
她噘嘴,不满纠正,“什么叫驱逐,我那叫送你回家!回家懂不懂!你还有妈妈呀!妈妈等你回家呢!”
玩家彻底心灰意冷,他只牵了牵唇角,带着一丝轻嘲,他打断她,偏过脸,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好,我听你的,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时候回?”
扔他就扔他,找什么回家的借口!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她抓住他的手腕,从山巅坠落,撞向一侧的嶙峋峰骨。玩家避也不避,漠然着一张峻厉冷脸,随着她撞上巨峰。
死就死
,又不是没死过。
“嘻嘻,吓着了吧?”
他们撞进了光阴长廊,那些破碎游离的彩斑在她眉眼虚幻地闪烁,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胆,虎口掐起她半侧的小臀肉,惹得她怪叫一声,玩家张嘴就咬了下去,沛血涌上舌尖的那一刹,心脏剧烈地暴动。
他真恨不得把她吻死!
光阴不断变换,交叠,回落,流逝。
他吻她的第一刹,这万界诸天正辉煌时,他似乎还隐约看见那雪白长尾束着冷金环的天帝妹萝,她在八万年,在高天,俯瞰着他,周身浓烈华艳,代表着一个世代的绝对登鼎,他站在欢呼的潮海里,远远带笑望着她。
心跳怦然得难以自抑。
他越想靠近她,就越被人群挤着后退,又被灿烈的光线淹没。
他吻她的第二刹,黑夜雷雨交错,诸天神魔枯败,末法时代正式降临,她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吻她的第三刹,神迹湮灭,仙踪难寻,从王朝到现代,只余沙漠高原那偶尔惊鸿一瞥的壁画,仍有潋滟旖旎的飞天传说。
她已成他的晦涩,蒙昧,不可知。
他越接近他的文明,就离她的世代越远。
那种刻骨的寂寞似连绵深黑的宿墨一般,逐渐渗入他的吻里,变得苦涩又绵长,你近在咫尺,我却失去你千万次。
“好啦,我最爱的玩家。”
阴萝竟也没生气,重重亲了亲他,完美诠释了她小爱神的新人设。
“睁眼看看。”
“恭喜你——”
烈风呼啸,又撞开万里凛冽云光,一线晴朗地射落眼底,伴随着她脆烈的笑声。
“回家啦。”
玩家回家的这一日,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
不是常见的暴风雪,也不是恼人的雨季,顶上的风球挂着安全菱形牌,那一节节粉霓虹色的悬浮轻轨在云海里轻快运行着,周围经过的,是他曾经最熟悉的人群,他的文明族群,年轻男女正讨论着新出的永生游戏、新流行的虚梦歌姬、新推出的船舰复古餐厅。
明朗,先进,多元,年轻又活泼。
这是他通行的世界。
这也是他最适宜生存的文明秩序。
但他为什么会觉得陌生且格格不入?
玩家身上还穿着那一套暗紫长袍,为了不引起轰动,阴萝特意挑了一处水腥气很重的地方,不曾想是个水产超市,旁边还是一个玻璃水缸,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望着里头从未见过的斑斓游鱼,好奇地敲了敲,惹得那鱼儿惊慌游走。
捉弄成功,她笑得甜蜜。
粉绿的暖光管映射到她脸上,彩鱼,雪泡,隔着那玻璃鱼缸,她那阴魅的冷翠蛇瞳天真张望着,交织出一副极其梦幻的蛊象。
“这个叫什么?”
她好奇心重,连这么一条未见过的鱼儿都要问它的来历。
可她偏不问他的真名。
“我不知道。”
玩家硬邦邦地说,存在一点赌气的成分。
“小气,不说就不说,亏得我送你回家呢!”
她嘟着唇,抱起那鱼缸,竟也隔着玻璃,闭眼亲了亲那条惊慌的彩尾鱼,唇肉是软黏饱满的,像是心形的桃红软糖。
他也闭着眼,在对面的玻璃缸,轻轻印唇上去。
再睁眼。
粉绿光管绚丽闪烁着,彩尾鱼绕着翠绿水草,快活吐着雪泡儿,对面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梦。
妈妈,天气很好,我终于回家了。
但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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