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赵某当初听说柳主事要三日破案已经觉得太过勉强,如今竟然两日就要结案了。哎呀,果然后生可畏、锐不可当啊!”
赵成已年过不惑,浓眉圆脸,生了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此刻正捋着稀疏的山羊胡,笑呵呵地看着沈延,一副羡慕他有个好下属的模样。
沈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这些官场老油条,十句话不一定有一句是真心的。他就不信,当初柳青夸下那三日破案的海口,就没有他们顺天府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那时候躲着看笑话,此时想来也不过是探探虚实。
“柳主事才刚到任就遇到这等疑案,他也是急于还百姓清宁,对情势的估计便难免不足,反倒让赵大人见笑了。”
他自己的人,自己可以嫌弃,却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赵成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机锋,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实不相瞒,赵某此次来,是受我们顺天府一位大人所托,想问问此案的结论究竟如何。这何道姑的罪名是误杀还是谋杀?”
可不是他要来讨人厌的,他也是替人跑腿的。
沈延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柳主事尚未交上卷宗,不过晚辈倒是想请教赵大人,是受哪位大人所托?”
赵成已经是顺天府最大的官,谁还能支使他?
赵成一愣:“……就是今日和柳大人一同查案的那位大人啊,昨日也是这位大人和柳主事定下三日破案的期限——沈大人当真不知?”
沈延眉头一皱,有这等人物怎么没听柳青提过。
赵成见他不似装相,凑到他耳边:“其实那位就是……”
沈延听罢,神色肃然。他沉吟了片刻,起身走到门边,招手将经过游廊的一个小书吏叫过来:“去请柳主事过来。”
柳青早有准备,一听说沈延找她,即刻起身去了他的值房,才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赵成是正三品,也不跟她一个六品主事客气,开门见山地问她河神案的结论。
“赵大人,此案尚未查清,还不能结案。” 柳青音色虽软,几个字却掷地有声
沈延原本在低头喝茶,自打她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她,如今一听见这话,才抬起头来看她。
她今日为了去医馆查案,没穿补服而是换了身青色的直裰。她站得挺拔如竹,大带束了纤纤的一把腰,显得清涩而孤拔。
他第一次见柳青,便嫌这个下属生得太过纤弱,刑部的事务繁重而庞杂,许多大案要案都有各路重臣甚至是皇上盯着,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扛得住的。
不过眼下看来,他或许是小瞧了他。毕竟他只余一日可用,若仍是查不到便要脱了这身官服,这种时候,他并未稀里糊涂地结案,已是出乎他的意料;在此之上,他还能保持坦然、从容,平心而论——属实不易。
“这案情不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还有什么可查的?另外我们那位大人还等着您给那贼首何道姑定刑名呢。”
可不是,柳青觉得有些好笑,那二品官居然差点被一个小小的道姑算计了,他定是厌恶极了那道姑,想尽快给她定罪。可那也要有个合理的说法,总不能说她是“勾引未遂”。
“大人,那何道姑虽罪大恶极,但下官有九成的把握,河神案里那几个溺亡者的死与她无关。”
“那与谁有关?”
“……下官正在查,尚无定论。”
“柳主事,” 赵成以为她年轻气盛,一时脑袋发昏,便探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你的三日之期眼看就到了,你可要想清楚。查出这医馆一事,已是为京师除了一大毒瘤,若能有所结论,于你本人、于你们刑部、甚至于朝廷都是一件好事。若你一意孤行,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一日之后查得出还好,若查不出,那恐怕就是你最后一日为官了。”
“……赵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其实关于此案下官有些新的线索,此时正要去查证。所以若大人没有旁的事,下官便先告退了。”
她也知道此事迫在眉睫,所以这些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在这碍她的事了。
“诶——” 赵成觉得自己的金玉良言没得到应有的尊重,“沈大人,你们这位主事真是出人意表啊,我这可是一片好心……”
“赵大人,” 沈延将茶盏放下,笑着拍了拍赵成的手臂,“您先别急,您还没好好尝尝晚辈的茶呢,您今日来,晚辈特意让他们换的好茶。”
“沈大人,不是我挑理,但你们这位主事是不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赵成还要再说。
“对了赵大人,趁着您在,能不能将您画梅的绝技传授晚辈一二?晚辈愚钝,照着您的画仿来仿去,也仿不出个样子。” 沈延笑着搀住赵成的胳膊,把他往书案那边拉扯。
赵成本还有话说,但沈延已经提了笔刷刷点点地画起来,赵成很快就忘了旁的,一双眼睛只盯着纸上的梅花看。
沈延笑语晏晏,原本清冷的一张脸因笑容又添了几分俊朗。
柳青见这二人相谈正欢,无人留意她,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延若是愿意,可以八面玲珑,亲切、和善,博得每个人的喜欢。只是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清冷自持,若非至交好友,他便只求表面和气便好,极少花力气讨人欢心。
所以,他方才的这般举动,是为了她?
那必然不是,定是为了让她将案子查清楚。他这人一向严谨,也很坚持原则,和她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沈延余光瞥到柳青退出去,抬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子里的柳青健步如飞,虽是走路,却比小跑也慢不了多少,经过游廊拐角的时候,为了图快,竟想一个斜步拐过去,结果肩膀咚地撞到了廊柱上。
看样子,这一下肯定撞得不轻,沈延几乎能感觉到这有多痛。
柳青忽然顿住,似是咬了咬嘴唇,蜷了蜷胳膊,又往他这边瞟了一眼,终是没有抬手去揉那肩膀。只是再走起来的时候步伐稳重了不少。
走路都这么心急,看来真是忙着去查案了。
沈延抿了抿唇,在赵成面前努力维持了唇角的弧度。
他从前也见过刘语清撞上柱子。
她自幼受到严格的教养,心里再急也一定要维持端庄的仪态,但到了拐角的位置她就忍不住要切个角,一步插过去。若是距离看得准还好,若是稍有不准,她便会撞了这或者碰了那。
偏她又好面子,从不喊疼,但若仔细一瞧,便能辨出她眼中那层薄薄的水雾,瞧得人心疼。
沈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远了些,忙又收敛了心神。她如今自有她的夫君怜爱,疼了撞了,也有人给她吹吹揉揉,他还惦记着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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