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责任if线·江宁杏花楼》
草长莺飞。江南春日。
江宁城内出名的杏花楼,昼夜灯火通明,宛若不夜天。人语喧嚣,丝竹低徊,耳边婉转一曲《鹧鸪天》。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1]
“水娘呢?”杏花楼老鸨慌里慌张地上楼,连声催促,“哎哟我的乖女,你可别再磨蹭了。今晚前后两批贵客,两边都点名要你。你到底要去哪边,好歹给个准信。两边催促得急,妈妈我的性命都要交代了……哎哟你怎么还在装扮哪?!”
隔着一道仕女丝绢屏风,叶扶琉对着铜镜,不紧不慢地贴起花钿,描眉勾眼。铜镜里漂亮上挑的一双丹凤眸逐渐成型。
“妈妈别进来。”叶扶琉掂起口脂,在嫣红唇上轻轻点了一点。“我自愿进你杏花楼,立法三章的规矩别忘了。既然顶替原本那个‘秦水娘’,自然要妆得像些。妈妈再等一等。”
“立法三章”几个字一出,老鸨唉声叹气地退去屏风外。
谁叫杏花楼看管不严,叫原本那个秦水娘跑了呢!
从北边花大价钱弄来的美人儿,本是官家千金出身,生得一张花容月貌,又能吟咏诗词,稍加调/教,妥妥一棵摇钱树。
人接近教好时,杏花楼已经忙不迭放出风声,把挂牌迎客的日子大张旗鼓敲定,教人蒙起面纱在大堂现一回身,怀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凤眼和窈窕身段,拨一段琵琶,咏一阙慢词,把江宁城膏粱子弟的胃口高高吊起。
眼看着摇钱树迎客赚钱的好日子将近,看来乖巧懂事认了命的秦水娘……她不声不响地半夜跑了!
老鸨急得吐血的当儿,巧得很,竟有个美人自愿登门,说从前也是花楼出身,自愿顶替跑了的秦水娘,挂牌做杏花楼的行首娘子,只求多赚些钱财。
两边一拍即合,挂牌子的日子可就到了。
名声在外,一下来了个大的,两边贵客齐齐登门。
“一边呢,是我们江宁城里的贵人。信国公府祁世子,本地出名的霸王!请了一帮子好友吃酒,重金召咱们杏花楼的八位美人同去,挨个陪喝一杯酒,算是认识了你这行首娘子。”
“另一边呢,哎哟,来头更大!咱们江宁府的知府,廖府尊,今晚做东设宴,给北边不知什么来头的大人物接风。人会晚些来,点名要叫你出去陪同宴席。”
叶扶琉懒洋洋地道,“信国公府那位祁世子,年少阔气,名下有不少宅子,格外讨人喜欢,我等下会去祁世子那处敬酒。另一处什么知府,什么北边来的大人物,听着无趣得很,妈妈替我推了。”
老鸨还在磨破嘴皮子劝说,先去祁世子那边喝一杯酒,退下换身衣裳再赴江宁知府的宴会陪同宴席……
叶扶琉眼皮子都不抬,把斜挑上扬的妩媚眼尾又往上勾勒两分。
——
三楼最大的临窗阁子里。
七八名纨绔子弟喝酒行令,气氛喧闹,时不时有人探头往楼下张望。
祁棠懒散坐在人群当中,众多狐朋狗友起哄笑闹,“今儿沾得世子的光,杏花楼新挂牌子的秦水娘,名声在外,究竟是个何等绝色,等下咱们仔细瞧一瞧。”
祁棠嗤了声,“各家花楼的行首娘子都号称绝色美人,天底下哪有那许多的绝色。杏花楼所谓‘八美’,今晚我全叫来了。待会儿你们替我瞧瞧,那秦水娘还能多个鼻子不成。”
不多时,上楼脚步声细碎响起。竹帘从外掀开,果然有打扮艳丽的八位美人成列涌入这处阁子,燕瘦环肥,娇声软语,香薰拂面,叫人看花了眼。
叶扶琉排在最后一个,手执团扇半掩面,慢悠悠沿着木梯上楼。
迈进阁子前,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她回头下探,原来是二十来个佩刀官差直奔楼下大堂清场。江宁府花楼默认惯例,有权有势的贵客去楼上清净阁子,大堂坐的客人都是身份寻常的商贾富户,登时闹哄哄被全部驱赶出去。
但今天的官差清了楼下大堂还不够,又登楼挨个清场楼上阁子。不多时,楼上许多有身份的客人也不声不响离去。
眼前的阵仗罕见,约莫是江宁知府连同北方的贵客快要到了。不过又和她叶扶琉什么关系呢。
她今日乔装出现在这处杏花楼,看中的只是三楼阁子里的这位祁世子……名下的宅子罢了。
叶扶琉漫不经心地以团扇挡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弯起一双妩媚丹凤眼,踩着脚下一尺高的高底鞋,步履绰约地走进闹哄哄的阁子,对四面八方迎来的眼神熟视无睹,只对着正中软榻大剌剌斜坐的少年郎,清清浅浅递去一瞥。
祁棠不自觉地坐直了。
眼前的美人不寻常。超过七尺的高挑身材,在其他“八美”的娇小身段里脱颖而出,仿佛一只长腿仙鹤矗立于鸡群。凤眼生得妩媚,气质却显出疏离清冷,未见美人面,先被夺了魂。
祁棠的喉咙隐约发干,表面却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这位就是声名在外的秦水娘?今天牌子都挂了,还装模作样拿团扇挡着脸做甚。扇子放下,脸露出来。”
叶扶琉才不理会,依旧团扇半遮面,缓步往前。长裙下踩着一尺高的高鞋底,身形自然格外地纤长,走路分外地袅娜。
在众多视线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弯腰将团扇轻轻放去祁棠膝上,团扇下露出一张动人的明艳芙蓉面,开口正宗的京城官话腔调,吐气如兰,惜字如金,“世子安好。”
祁棠摸着膝上的团扇,扇柄留有美人素指余温,暗香萦怀,他心里砰地又是一跳,人却故作矜持地不出声,身子往后一仰,斜睨着上下打量。
祁家小厮就在这时疾步进阁子,附耳悄声说,“世子,大事不好!小的刚才远远地瞧见……似乎老国公进门了!”
祁棠正在心猿意马,惊得人差点原地跳起来。
上青楼吃花酒撞上老爹,哪家儿子扛得住。萌
动的一颗春心登时拔凉拔凉的。
“他来做什么?”祁棠恼怒起身,推开虚掩的窗朝下方庭院廊子看,“谁泄露了消息,叫阿父来寻我的?他平日都不管我闲事,怎的今天管起来!”
“老国公是来赴宴的。”小厮赶紧解释,悄然指向一处廊子:“江宁知府廖府尊,建武侯老侯爷,还有赴宴的那位贵客,人正沿着廊子进来,要去二楼阁子摆宴席。”
清场的官差正好清到了三楼。人顾忌着未进来,传话给祁棠:不敢清世子的场,就当世子不在此处便是。但楼下的二楼阁子要办官场接风宴,三楼这间阁子里有不相干的人,还请早些离去好。
阁子里的狐朋狗友们赶紧告辞。祁棠叮嘱他们,“把嘴都闭紧,今天我没来过杏花楼。”又对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不客气道,“都出去。”
“八美”排列而出,叶扶琉依旧落在最后,即将出门前,侧身回眸,盈盈眼波回顾,和祁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祁棠清了清喉咙,抬手一指,“秦水娘回来。你的扇子忘在本世子这处了。”
“秦水娘”嫣然一笑,娉娉袅袅地转回原处,坐在祁棠身侧,抬手把两盏空杯斟满。
祁棠满意地举杯喝酒。谁也没提落下的那柄团扇。
二楼阁子开始忙碌布置。不多时,食具齐备,宴席宾客入场,楼下传来响亮的招呼声。“来来来,魏郎,这边请高坐!”说话的正是江宁廖知府。
祁棠招来小厮,低声询问,“今日宴请的什么来历的贵客?竟能得阿父和建武老侯爷亲自作陪。”
小厮飞奔出去探查,片刻后回禀,“据说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只知道姓魏,年轻的很,廖府尊称呼‘魏郎’,不知官职。据说老家在江南,临近清明,归家祭扫祖坟而来……”
祁棠闷了一口酒,斥道,“没见识!即便是京城来的高官,有当地知府接风洗尘也就够了。我阿父是一品国公,岂是轻易做人陪客的?来客姓魏,哼,我知道了。”
多半是京城那位魏三表兄。年纪没比他大几岁,生来命好,官家新登基,他成了天子的母家舅舅,手里领二十万禁军,听闻在京城呼风唤雨,威风得紧。
几名豪奴大拍马屁,“咱们祁氏原来和京城的国舅也有姻亲,可见江宁祁氏是真正的勋贵门第!”
祁棠嗤之以鼻:“马屁这回拍马腿上了。这位魏三表兄在京城的名声可不大好,两家走得也不近。所谓的表亲——呵。”
二楼敞阔的阁子里,丝竹隔帘弹奏,乐师轻拢慢挑,咿咿呀呀唱着《鹧鸪天》。
魏桓坐在主客位,表情淡漠,并不多说话,原本应该有来有往的热络寒暄话头时不时地掉在地上,无人回应,宴席气氛冷得仿佛桌上摆放的八个大冷盘。
东道主缪知府坐不住了,斥道,“魏郎不喜欢这支,曲调太慢!叫乐师换个明快的小曲儿。”
乐师慌忙赔罪换调,丝竹乐音重新拉起,这回果然换了支婉转轻快的《眼儿媚》。
勉强暖
场起来的乐音里,信国公举杯笑道,“魏郎这次轻车简从,没有知会地方,我等毫无准备啊。昨日赶紧去查看了江宁城东的魏氏赐宅,哎,封门多年了,荒草丛生,实在难以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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