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坐到二更末,夜阑人静,屋里传来均匀轻浅的呼吸,魏桓将烛台放去床边,凝视着床上沉睡的小娘子。
叶扶琉入睡后喜欢翻身,原本裹在衾被里两只手臂全探出来,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肘间,睡姿恬静。
她本就生了一副柔和的相貌,沉睡中显得格外乖巧。
暖黄灯下恬然沉睡的景象过于美好,魏桓坐在床边,俯身注视了好一阵。看着看着,神色间显出温柔。
叶扶琉之前说的那句“也怕惊吓到你”,实在与眼前乖巧小娘子不搭,约莫是她调侃自己睡相太差。
近处安静瞧了一阵,叶扶琉始终未醒,魏桓微微地笑了下,抬手摸了摸眼前睡到红扑扑的脸颊。
“你对我也太放心了些。”
之前病得太久,或许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身子已经大好,她分明知道,但心里依旧把他当作病人看待。
他把探出被窝的两只纤手重新放进被里,自己的被褥往床边挪了挪,重新隔开半尺距离,床前留一盏小灯。
魏桓半夜是被一记重锤给捶醒的。
床头月牙墩上放置的油灯还未熄灭,黄豆大小灯光摇曳。正是深夜时分。
他陷在梦中。梦里深陷于粘稠恶意,混沌从四面八方蔓延,黑暗中仿佛探出千万根蛛丝藤蔓,意图将他拖去黑暗。他悬立于无处可托之虚空,周身绷紧,戒备,忍耐,等待反击——
下一刻,毫不客气一拳飞过来。
魏桓半夜给生生捶醒了。
醒来时恍惚了一瞬。
混沌黑暗褪去,眼前现出晕黄灯光。身侧挤挤挨挨依偎着熟睡中的小娘子,从床里挤到床边,他差点被挤下床去,一只雪白手腕不客气地搭在他胸腹间。
他自己睡下时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但叶扶琉初睡下时开始翻身,半夜过去,还在翻身。人越来越歪,在床上几乎转了半圈,脑袋贴到他肩膀。
魏桓深深呼吸,吐出梦中积淤残余的满腔郁气,按了下自己被捶得隐约作痛的胸腹,抬手摸了摸身边柔软的乌发。
叶扶琉睡得正熟,唇瓣微微张开着,吐出甜美的气息,手臂却在朝外搡他,搡他的力气还不小。刚才胸腹挨的那一下估摸着是没搡动的结果。
他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睡得泛红的脸颊,往床边让了让。
沉睡中的小娘子果然又偎过来,手还往他身上搭。
魏桓无声地笑了下,托起压在他胸膛的手臂,试图再塞回被窝的时候,叶扶琉醒了。
人明显处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
魏桓应她,“半夜。继续睡。”
叶扶琉阖上眼,看似就要继续睡去,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想起某件要紧的事,眼睛又倏地睁开。
“今夜有噩梦没有?”
“今夜有。”魏桓并不瞒她,“但才起头,就被你驱散了。”
“真的?”叶扶琉并不大信,“我这么厉害?”
“真的。”魏桓顺利把她的手臂放回被窝,“睡罢。”
叶扶琉安心地闭上眼,裹着被子,继续贴着魏桓睡下。
“我没打你吧?”她含糊咕哝着。“我听素秋说,我睡着以后霸床可凶了。她以前被我踢下去两次,再也不敢和我睡一处。”
魏桓:“唔……还好。”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又响起平稳的鼻息。连续的、轻浅的呼吸连绵起伏,温暖的人体依偎在身侧,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吐在肩头。
魏桓把人用被子层层包紧,揽在怀里。
在昏黄灯光的陪伴下,平稳呼吸的陪伴下,不知何时,他也逐渐陷入久违的平稳梦乡。
一夜平静无梦。
——
与此同时。
客栈顶层西边的三间上房里,各人却都睡得不大好。
素秋辗转难眠。
魏郎君虽然和娘子两情相悦,魏家跟随叶家出游,毕竟还未摆酒拜堂,如今娘子可是未嫁之身。哎,先别有孩子的好……
素秋整夜愁得睡不着。
一墙之隔,隔壁屋里亮了大半宿的灯。
魏大和魏二深夜对坐,面色凝重。
“自古忠言逆耳,咱们必须得规劝郎君!”
魏大激动得拍桌子,“咱们去钱塘一路慢悠悠的,万一娘子在路上有了孩子……等钱塘过年时拜谒叶家长辈,这场面实在过不去。好事宜快不宜慢,必须得赶紧准备提亲啊!”
隔壁另一间房里。灯倒是早早地熄了。
叶羡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刍今日言行。
自己傍晚时阻止素秋寻幺娘和魏三郎,之后,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先说,“他们在一处!”又说:“他们忙!”
看到两人外裳都湿了,他还让魏家送衣裳去。
短短三句话,本意是暗示“他们抱在一处忙着亲连湿衣裳都没换”。
但所有人难道以为他在暗示……“他们滚在一处忙着亲热连衣裳都无了……”?
啊啊啊啊啊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
叶羡春整夜辗转难以入眠,懊恼地手指抠墙。
同屋的秦陇崩溃了:“叶郎君,大半夜不睡你抠什么墙呢!一夜吵醒我仨回!”
翌日。大家早上起身碰头。
叶扶琉整夜睡得好,精神奕奕地和魏桓并肩下楼,边用朝食边问众人。
“你们昨夜都做噩梦了?怎么一个比一个没精神。三郎今早的气色比你们好多了。”
所有人:“……”
《番外一:叶家东南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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