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朝岁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没有那么通天的本领,也不知解决地狱痋的办法。
他只会一招,不针对地狱痋,但可解决任何东西——因果。
只要找到因,他便能一叶斩因果,让地狱痋消失于无形。
海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湿腥味,穿过礁石,呼啸入耳,嬴辛抬起被摸的脑袋,怔望着面前青衣,忽而,他黑眸里多了一片落叶。
凭空出现的,从头顶上方,缓缓坠落的梨花树叶。
一只冷白修长的的手,横空拦住,落叶落在朝岁掌心。
时间在这刻静止了。
天空浮动的乌云停滞,海域近岸,扑向礁石的浪花止住,风停,万籁俱寂。
朝岁执叶阖眸,复又睁开。
白昼如夜,重重乌云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盘旋天上,压的人喘不过气。
十三年前的暮古圣地——
轰隆一声雷鸣,似要将苍穹撕裂。
一声啼哭落地,圣殿高堂,供奉万年的神佛祖像,尽数崩塌。
老祭祀浑身是血倒在祭坛上,面色惨白,颤微的手指朝向那深处宫殿,“是他,就是他!不详灾祸,天煞孤星......圣主,此子留不得.......”
圣像废墟中,脸色难看的华服男子,拧起眉,看向那座乌鸦环绕,魔气冲天的宫殿。
殿内,弥散着血腥味的床榻上,面无血色的柔美女人,抬指朝襁褓婴儿伸去,带着天下最温柔的神色。
女人手快触到小脸蛋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无奈垂了下去。
再无生机。
殿内瞬间被悲伤掩埋:“夫人、夫人!”
大门被一掌轰开,大步迈入的男人,目光在榻上短暂停留一刻,阴沉的视线,落向了懵懂望着脸边指尖的男婴。
“杀了他——”
惊雷落下,闪电照亮男人森冷的面容,他对身后一群暗侍下令。
刚降生的婴儿没死。
一团幽紫色的火焰,笼罩着他,有世间最强大的魔源存在,没人杀得了他,反而对他动手的人,尽数被火焰吞噬,惨叫着燃烧殆尽。
那火焰灭不了,将兰花宫烧的干净,烧的白茫茫一片灰烬,还在燃烧,直到乌云散去,一缕天光落在紫焰上,烧了三天三夜的焰火,才如冰雪消融般,奇迹的消失。
朝岁回头,看到一座落了锁的破败院子,枯藤绕墙,苍老落下的叶子铺了一地。
院内,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孩提,在老树根下挖着土,他瞧着四五岁,脸蛋很小,蓬头垢面灰扑扑的,眉眼倒是清秀,一双黑亮明澈的眼睛,精神却很萎靡,瘦弱的身体透着一种病态的白苍。
孩童费力地拨开土壤,几根小手指揪出一截草根,放入嘴里填饱肚子。
过了会,他又去掀起墙角的石头,挖出石下潮湿土壤里爬动的小虫。
嬴辛有记忆起,就被关在一座庭院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四面铜墙铁壁,隔着高高的墙壁,偶尔听到能嬉笑的声音,他艰难地爬上墙檐,拖腮望着远处玩闹的孩童,懵懂的黑眸,露出迷茫之色。
他好像和那些小孩不一样。
至少,他是不能出去的。
咚咚!
敲击声从另一面传来。
男童飞快地跑到墙角,墙角,盘子大小的洞间,缓缓递来一个盛满饭菜的碗。
墙壁另一边,奴仆男子朝身旁侍女,比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给你看个好玩的。”
话落,奴仆朝洞口说:“收到饭菜,应该做些什么呀。”
男童一下跪到地上,乖顺地朝洞口磕了好几个响头,稚气嗓音充满感激:“多谢圣王大人恩赐,”
侍女“噗”的笑出声,笑过嗔怒的瞪了奴仆一眼,“你倒是不怕这邪魔,还会找乐子。”
奴仆得意洋洋道:“好玩吧,我还能让他学狗叫,你想听吗,我让他叫。”
这小邪魔没接触过人,不知礼义廉耻,分不清好坏,他说什么,对方都相信,以为表达感谢就是这样的。
碗很快被递了回来,里面的饭菜已经没了,半粒米都没剩。
侍女嫌弃地捂住鼻子,那饭菜都是馊的,酸臭味令人作呕,也不知小邪魔怎么吃下去的,还吃的津津有味。
“算了,走吧,臭死了。”
奴仆失笑,小邪魔没尝过人间烟火,把他这碗馊饭当作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把他当成唯一来看望,世上最好的人呢。
“好吃吗。”
“好吃,”男孩还没走,乖顺地守在墙动另一端。
犹豫了瞬,他一只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洞口。
侍女吓坏了,奴仆也是一惊,差点抄起碗筷狠狠砸去,定睛一看,那只小手里,攥着朵白色藤花。
“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好看,给你......”
奴仆险笑出声,要说没人教导,小邪魔竟然还知道感恩。
一点狗都不吃的残羹剩饭,就对他摇尾乞怜,感激涕零了。
噗。
“真好看,”奴仆捏着嗓子,将藤花踩到泥泞里,“还有吗。”
男孩眼睛先是微亮,随后失落地看向满墙枯藤。
都是枯枝,只有这一朵......
不过还有个花苞,即将绽放。
担心被虫鸟吃掉,嬴辛蹲守在花苞边,雨幕中,他用两手挡着雨点,小胳膊抬到酸疼。
奴仆不是时时来,在圣宫低层伺候,他只在大人管事们那受了气,才找这个原本身份尊贵的小邪魔,发泄心中怨憎。
小邪魔大多时候还是靠自己,只偶尔能吃到,那些比草根虫子好吃多了的美味佳肴。
日复一日,奴仆很久很久没来过了。
这天,墙角再次响动。
他看着已经枯萎的小花,小脸沮丧,正准备开口,这时,洞口
传出了另个焦急颤抖的声音。
“小公子,阿武惹了大祸,你救救他!”
嬴辛不太明白意思,但用稚气的声音问:“怎么救。”
侍女颤抖着,将一张符纸给他:“用这符,将你左肩紫火包裹起来,给我。”
小邪魔周身的无名之火,随着他长大,汇聚在了左肩,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释放,这也是他能活下来,被关着而不是被杀死的原因。
没人能取下紫火,只有嬴辛自己能。
侍女要这紫火,是为了杀圣地三爷,嬴辛的三叔叔,只有他死了,惹恼对方的奴仆才会被无暇顾及,留得一线生机。
侍女低估了紫火的威力,那元婴境后期的三爷,被紫火瞬间吞噬,接着火焰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幸而如今的圣地,备了天池之水,以净水将紫焰熄灭。
当夜,嬴辛第一次离开幽庭,被带走了。
圣地刑宫,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哭狼嚎之地,饶是麻木冷血的侍卫,也是第一次对小孩施用酷刑逼问。
几个血淋淋的稚气小指甲,拔得让人不忍。
“快些说,你把紫火交给了谁,好让我们对三夫人有个交代!”
到底是小孩,嬴辛黑润眼珠里,痛的水雾雾,忍着没落泪。
他一声不吭的抿紧唇,被扔进了毒蛇窟,浑身咬满伤痕。
刑宫外,刚被放出的阿武,焦急地走来走去。
没了神秘紫火护身,小邪魔与寻常孩童没有区别,一定受不住严刑拷打,很快会把他们供出来。
侍女脸色惨白:“怎么办,可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两人惴惴不安的守了一夜,第二天,看到两个面露倦态的侍卫出来,脚靴布着血污,神情复杂唏嘘交谈。
“还不肯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造孽。”“幸好梅夫人来了,先停会吧”......
奴仆和侍女不可思议地对视了眼。
竟然没把他们供出来。
那宫中八十八种酷刑,谁进去都要脱层皮,常人一道酷刑都受不住,何况小孩。
深感劫后重生的奴仆,长松口气,思忖片刻:“纵使今日不说,明日也可能把我们供出来,未免夜长梦多......”
奴仆面色一狠,在侍女耳边低声说起来。
昏暗的地牢内。
面容温婉的女子,系着雪白披风,看着牢里奄奄一息的小孩,露出怜悯之色。
兰夫人生前与梅夫人交好,两人亲如姐妹。
梅夫人曾是医修,会些医术,她走到血迹斑斑的嬴辛身旁,运灵疗伤,又派贴身侍女端碗热粥来。
贴身侍女虽不情愿,还是不敢抗命,她看着心善的梅夫人,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小邪魔,小邪魔却傻子似的,每吃一口,都要愣很久,时不时看向碗里的白粥。
奇怪,和他以前吃的饭菜味道不一样。
吃了肚子也不疼。
嬴辛小
脸露出迷茫不解,吃完低嗅了嗅。()
“没毒,”贴身侍女忍不住冷嘲,小邪魔还挺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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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辛没有说话,直到傍晚,他旁边关押的邪修,怒气冲天的将守卫递来的饭菜打翻,“都馊了,那狗吃的来糊弄老子!想毒死老子!”
守卫哈哈笑道:“就是专程给你的,你也就配吃它。”
几粒米汁飞溅到脚边,嬴辛拾起一粒,牙齿嚼了嚼。
很熟悉的味道。
男孩长长的睫毛垂下,蜷缩在角落,半张小脸隐没在黑暗中。
“小公子,我们来看你了,”奴仆和侍女环顾四周,飞快地将碗筷递给嬴辛。
“一定饿了,快吃吧。”
嬴辛看着碗里饭菜,轻轻一嗅,他抬起脸,“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
奴仆眼底的鄙夷一闪而过,好歹最后一顿,给他吃顿好的,没想到山猪吃不了细糠,还犹豫起来了。
“我特意给你买的好肉好菜,快吃吧,都是我舍不得吃的东西!”
嬴辛黑眸看了他片刻,血淋淋的指尖伸去,从碗里抓了团饭。
一栏之隔,他看了看死死盯着他的奴仆,还有面露紧张的侍女,忽而很乖巧地唤了声“圣王大人。”
奴仆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别乱叫......唔?!”
男孩将手里的饭塞到他嘴里。
短短一刻,奴仆惊恐的瞪大眼睛,眼球中,倒映出嬴辛漆黑的瞳孔。
他微微歪头,一脸天真的问:“好吃吗。”
奴仆痛苦地捂住喉咙,窒息般在地上打起滚,发出濒死的哀嚎。
侍女尖叫着浑身颤栗,腿一软,跪坐在奴仆尸体边。
视线中,一只小手递来,就像那日递去洁白美丽的藤花一般,“圣王夫人,你也尝点吧。”
嬴辛很快被放出地牢。
他的父亲,暮古圣地的当代家主外出回来了,不知怎么,顾念起一丝父子情。
三爷夫人虽恨,却不敢违背圣主的命令。
嬴辛没有再回幽庭,圣主将他交给了梅夫人抚养。
六梅宫,雪落梅枝,幽香弥漫,风景美如画。
嬴辛被带进去的时候,穿着柔黄色衣裙的梅夫人,正陪一个比他长几岁的小孩放纸鸢。
看到他时,那双温柔的杏眼露出疑惑之色,听闻圣主的吩咐,梅夫人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将怀里的嬴桀交给贴身侍女,转身温婉地微微一笑,朝嬴辛伸手道:“好,过来吧。”
嬴辛记得梅夫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对方来看望过他,还给他疗过伤,喂了粥。
他犹豫地抬起手,梅夫人贴心地避开嬴辛受伤的地方,握住冰凉小手。
“外面冷,快随我进屋。”
嬴辛黑眸望着握住他的手,女子长指纤细,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嬴辛抿了抿唇,小身体被牵着跨过门槛。
他在六梅宫住了下来,尽
() 管宫里的人并不待见他,但梅夫人待他很好,他身上穿着的衣物,都是梅夫人亲手绣的花样,嬴辛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惜好景不长,梅夫人病了。
嬴辛正在修习法术,听闻后,丢下剑跑了去。
屋内灯火明亮,门被推开。
梅夫人一副病容坐在床边,正给睡熟的嬴桀盖被褥,室内的烛火落在她脸上,梅夫人满眼温柔。
嬴辛不自觉停下脚步,将大喘的气咽回喉中。
梅夫人扭头看到门口男童,盖被子的手一顿,指尖微微掐紧,身体轻侧下意识将嬴桀遮了遮,随即挤出一抹笑:“九嚣,你怎么来了。”
九嚣是他的字。
嬴辛沉默地捏紧小手。
他看得出来,梅夫人其实有些怕他,他想,许是因为那些宫人私下说的传闻。
嬴辛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学着弯起嘴角,使自己瞧得人畜无害些。
梅夫人一病数月不好,甚至越发严重。
黑云聚集在苍穹之上,冷雨沙沙落下,嬴辛在自己的屋子里,点灯察看快翻烂的药籍,反复确认后,他揣上几株自养的药草,朝梅夫人的房间走去。
长廊转角处,梅夫人的贴身侍女和一行人端药走过。
贴身侍女无不怨念道:“梅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突然病重,久久不痊,一定是那小邪魔克的!”
“可不是吗,”她身旁一人,讳莫如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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