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江霜道:“醒来发现你不在,又睡不着,只能坐等你回来。”
黎思思顿时有些愧疚,自己生病的时候江霜衣不解带在旁边照料,可如今对方有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
“对不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思思起身关切道:“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
江霜摇头,突然道:“你呢?你身上有鬼气,是遇到危险了吗?”
黎思思张了张口,本想如实相告,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道:“对,但是我用了你教我的诀,已经把它们打退了。”
“那就好。”江霜掀开被子,钻进里面,道:“既然无事,那就睡吧。”
房间恢复了静默。
黎思思在黑暗中坐了一阵,轻手轻脚把锦云拖开,又把被子抱下来,钻了进去。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她还没有彻底消化,但疲倦淹没了杂念,躺进去不久,她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并不知道,面朝床里的江霜听到她睡着后,慢慢睁开了眼。
江霜没有睡,她根本睡不着。
她撒谎了,她还记得那个噩梦。
她梦到大火,梦到雪夜,梦到母亲沾着鲜血的手从她袖间滑落,梦到母亲临死前对她说
的那句话。
“你要原谅你父亲,他很疼爱你,很珍惜你,你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人人都可以恨他,但你不能……”
她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一直等到天明,雪越下越大,大火烧完了,房子变成了废墟,无人来问,母亲的脸越来越灰白,也越来越狰狞。
母亲变成了死物,它不再是母亲。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亡。
死亡,让她觉得恐惧。
后来她拜入天元宗,日夜修炼,靠着胸口的那口气,她复了仇,扬了名,成了仙界的第一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想要复仇,还是被死亡的恐惧侵袭推搡,总之,她走上了修仙之路。
一开始她铆足了劲一头扎进去,为日渐强大而喜悦,为棋差一着而懊恼,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明争暗斗,争名夺利,得到了桂冠的人为卫冕而死,没有爬到顶点的则焚膏继晷,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活这么久都看不开,还为那点虚名争个你死我活,那何必要来修仙呢?何必还要活那么久呢?
人生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可以期待的,没有可以怀念的。
这条路,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走下去了。
她活了五百年,她好像已经活够了。
回头望去,仇人死了,亲人死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过往全都烟消云散,只有她还独活在这世间,虽然也收了弟子,但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
她很孤独。
这份孤独已经深入骨髓,几乎无法察觉,直到遇到黎思思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以前活得多么无聊,而对方可以活得多么精彩。
吃喝玩乐,插科打诨,跟初次见面的人打成一片,又若无其事地拯救他人,明明弱得随时有可能死去,还不忘赏花赏月赏美景。
身上透着的那股生命力,蓬勃而耀眼。
相比起来,她好像一直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膜,很不真实,很不透彻,她想要改变,却不知该从哪儿改变,只有被黎思思带着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烟火气。
好不容易,她遇到了想栽培的人。
好不容易,她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可一转眼,黎思思就有了新的秘密。
她立在窗前,看着深夜对方和一个红衣的女子一同回来,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悠然升起。
她说不清楚那是烦闷还是嫉妒。
她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黎思思会有其他朋友,但仔细想来,这并不奇怪,对方是个自来熟,和伙计,和井仙,和任何人都能说到一起,甚至化敌为友,没有其他朋友反而是不正常的。
因为最近两人在一起同行,所以她就误以为对方只认识自己,对方有其他要好的朋友,自己却没有,自卑吗,好像也不至于,只是多少,又觉得孤独了。
如果没有失去过,她本来不会觉得多煎熬,可正因为她尝到了不孤独的滋味,所以失而复得,才会这么令人痛苦。
她当然睡不着,她有无数的时间可以睡觉,可唯独今晚,她难以成眠。
黎思思到底是什么人,那个人到底是她的什么人,这些问题她并不想知道答案,她只是觉得很焦躁。
她多希望黎思思没有隐瞒。
她多希望黎思思能够真的如她所说。
不管生老病死,贫穷富有,都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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