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葵上一次来医院还是两年半前,也不是为自己。
那次是林熙急性肠胃炎,严重心悸,凌晨浑身冒冷汗将近虚脱,她大冬天穿着睡衣把人送到急诊,等人被医生接手能坐下歇一歇,才发现自己后脖也出了层汗,怕的。
深夜急诊就没消停过,车祸的、醉酒后斗殴的、突发疾病的,项葵在椅子上坐了三小时,救护车拉来了四趟,但她记忆最清晰的,还是个独自打点滴的老奶奶。
七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就这么和项葵面对面坐着,表情平静。问只说,不知道孩子最近在干什么,很久没联系了,看到项葵皱起眉,反倒瘪着嘴笑,乡音挺重:“我养谁,谁合该养我,你又不欠我,良心怎么要过不去?”
从此之后,她就再没有去医院的机会。
“东西都带好了么?”越清随手把安全带系好,看了眼时间,有商有量道:“体检完就去吃饭行吗,是不是饿了?”
说是要提前空腹八小时,项葵确实饿了,她点点头,“好。”
选的地方在十九楼,有四面开阔的落地窗和绿化景致,到的时候正是早晨,阳光极好。来往的医护人员比体检的人要多不少,脸上的神情也都温和。
两人是分开的,有工作人员上来接引,领她去做第一个项目的时候,还在介绍注意事项,“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全部按照流程做完之后可以在休息区稍作等候,电子版体检报告会在五到六个工作日内出具,到时我们可以预约一下医生解读报告的时间……”
项葵逐句点头。
项目大同小异,超声、胸部CT、采血。她不怕针,也不晕血,长针刺入血管,蚁啮般的细微疼痛中,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侧目瞥向角落。
有点无聊。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熟练地在脑内搭建剧场上演一大通狗血剧情,或者追忆一下似水流年——一般后者都是以尴尬到回想不下去告终。
上次和人一起做这种全套体检,似乎还是高考前。
同学的脸长什么样已经有点模糊了,就记得她那天精神不是很好,采完血棉签按错了地方,急着转移去下一个地方排队,直到班主任追上来焦急地喊她名字,一低头才发现血顺着胳膊流了一路,满地都是星星
点点。
疼是完全不疼的,都没什么感觉,项葵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隐隐开心,小事而已,竟然有人关心我。
她并没有刻意去逃避体检,也不赞同什么没病别吓自己心宽才是良药的论据,她会提醒朋友多检查身体,至于自己,只是不在乎。
除了对自己之外,她没有任何责任,更无需为了谁要努力活下去;病痛死亡之于她,并不值得胆怯,要是运气好,活到六七十,运气不好,三十岁死掉也就死掉了——可能后者还更好点,至少捐献的器官会比较健康。
这样的想法不会常有,最近更是很少出现了,只频繁出现在某段时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工作太忙,又可能是压力太大,突然从某天开始,她就好容易累。工作累、和人交际累,紧接着变成吃饭累,说话累,就连每天爬起来洗个澡都好累,只是躺着,连回消息的力气都好难提起来。
林熙找了她几l次,最后还是忍不住找上了门,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忐忑地问:“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会吧?
项葵被紧紧抱着,感受到体温,茫然地想,我可能只是讨厌夏天。
潜意识里却有个自己在指责,用她最熟悉的不耻论调:“不缺你吃,也不缺你穿,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就要看医生了?”
朋友请了假陪她去,她不得不去,幸好并不严重,吃了几l个月药,好很多了,只需要定期再回访。
也就是那时,她在游戏里认识了胭脂扣。不像论坛里流传的那么传奇,什么不打不相识,只是因为她喜欢《胭脂扣》这部电影,和那句台词:
“女人就像一颗眼珠,从来不痛,却禁不起一阵风;一点灰尘叫它流泪,遇上酷热严寒竟不畏惧。”
正巧胭脂扣也是。
“可能会有点轻微的疼痛感,稍微忍耐一下。”医生在旁耐心道:“马上就结束了,尽量不要动。”
项葵听话把手脚放平,心情并不晦暗,甚至有点像小鸟在跳舞。
按照游戏术语来说,她应该是新手村里刷新出来的白板小兵,基础属性不错,特别是幸运属性点到了999,只是无奈开局DEBUFF有点多。升级路上,隔一段就能遇见伸出援手的满级友好NPC,短暂加入她的队伍后再离开,就这样走到现在。
关关难过关关过。
……前路漫漫亦灿灿?
心中的小鸟摇摇头,它也不确定。
几l个小时转瞬而过,项葵拿着小护士递来的温水,在休息区等候。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出于心理作用,她怎么看哪个都跟越清长得有点像,原本平稳的心跳不降反升,心率有些过高。
注意看,这个名叫项葵的小兵显然已经发现了前方新的关卡!
装备齐全了吗?状态补满了吗?准备充分了吗?
感觉完全没有!
……那怎么办,要中止挑战吗?
可是,来都来了!
项葵望眼欲穿
,终于瞧见越清走出来了,他似乎在跟人说什么,挺不自然地甩了甩手。刚出门,他的视线就径直往休息区的角落扫,果然在最后一排看见了项葵,倏地一笑。
项葵想,就几l个小时没见,怎么感觉变帅了点。
她在男朋友柔和的视线中起身匆匆过去,刚想开口,就察觉到眼前人的视线遥遥往右手边挪了挪,似乎是看到什么熟人了,互相点头示意。
这里的熟人,也只有他家人了。
项葵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颈椎也很僵硬,她视线跟着过去。
不远处站着个看着三十五岁出头的女人,穿着打扮很有气质,越清的眼角眉梢跟这位几l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现在正些许好奇地看着自己,微微含笑,还带着长辈独有的促狭打趣意味。
要先打招呼吗?还是等对方开口比较好?
项葵手足无措地也对她点了点头。
神色太正气,李美珠一下逗笑了。
“妈。”越清先瞥了眼项葵神色,没直接过去,只问道:“你们先去吃饭?我们这还差点才结束。”
“行啊。”李美珠多看了几l眼一直猛眨眼睛的项葵,也知道她不自在,“那小项,下次一起吃饭?”
项葵来之前都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啪一声把五百万支票摔到她脸上说“离开我儿子”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么轻松,一时有点懵,“……好。”
脚步声近了,有个医生出来,对越清道:“你这手什么时候崴到的?”
什么崴到?
项葵看向他,越清挺随意地握了握拳,道:“就昨天不小心杵了下。”
“看不大清楚啊,可能有积液。”医生蹙眉抬头,“介意去做个手核磁吗?就十五分钟。”
越清一顿,道:“行。”
核磁共振要把手上所有金属饰品都取下来,越清今天没戴表,就戴了个设计挺简单的尾戒。
他半开玩笑地问:“在这等十五分钟,那我回来女朋友会不会饿死了?”
“你手疼怎么不说?”项葵确实是饿,但再饿十五分钟就洒洒水了,她催促道:“快点去,戒指摘下来我拿着。”
那头的李美珠还在处理什么事情,正等人呢,时不时悄悄朝这看过来。
只要附近有人,他们的动作都不会太亲密,但项葵最近发现,其实越清是很有些闷骚的。
他不会明着吻过来,只会暗示,或者偷偷来,可之前最多最多也就是牵着她的手去摸自己大腿。
项葵看着他垂眼乖顺地去取戒指,未曾打理的额发也跟着一道垂下,碎发间,那双微亮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也投向她,突然有点孩子气地挑起眉。
她浑然不觉,只是伸手去接——
人来人往的大厅内,她左手被握住,很轻地往下一压,仍维持着掌心朝上的随意姿势,越清垂着薄薄的眼皮,一手握着她,一手拿戒指,认真地把摘下来的戒指套在了她指尖上。
两指轻抵着往下滑,仔细妥帖,直到严丝合缝,细圈上似乎还残存着对方的体温。项葵怔愣间,感到自己的第三指节被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意在提醒。
左手中指佩戴含义:非单身,热恋中。
事情发生得太快,除非一直盯着,谁都不会注意到。越清作案完毕,朝她狡猾地一扯唇角,转身离开:“马上回来。”
项葵:“………………”
那头李美珠的视线欲盖弥彰地移开了,旁边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子是越夏吗,她抿着唇,攥紧手指,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忐忑或紧张了。
只是,可是。
心跳好似粉红的潮汐,瞬间拍到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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