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谁让这好好的人身上烙着一个卫字呢。
卫氏奸猾,上京城破时,掌权者及主要男丁皆逃匿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么一个余孽,新君一面命监察司全国搜捕,一面封此子为君后,关在这冷宫中,冷待磋磨,就是让此子代替整个卫氏,向谢氏满门谢罪。
“咳。”
卫瑾瑜抬袖,再度掩唇咳了声,带起一阵锁链撞击声。
他缓了缓神,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来人绣着金线的蟒袍袍摆上,这样形制的朱色蟒服,只有内廷总管才有资格穿。
“我记得,我与他之间早已两清。”
卫瑾瑜收回视线,冷冷道。
来人没立刻答。
因随着那病弱公子动作,不经意看到了素色广袖下,一闪而逝的一点朱红。妖娆若红豆,闪着诡异光泽。
那是……
来人心头莫名一跳,有意细看,却不可得了。
卫瑾瑜的话,将他思绪拉回。
他掖手一笑,道:“公子言重。这回奴才过来,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卫瑾瑜默了默:“有事直言吧。”
“公子爽快。”
来人一拍掌,立刻有内侍捧了一个托盘躬身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紫色蟠龙纹酒杯,杯中盛着酒液。
来人指着那酒。
“这是陛下赐给公子的酒,请公子饮了吧。”
卫瑾瑜终于抬头,看着那酒,半晌,嘴角扯出一抹凉笑。
若非方才无意听见了那两名内侍的谈话,他可能会信。
然而现在,谢琅自身都难保了,怎会有闲情赐他酒。
即使是鸩酒。
只不过,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这杯酒,也撑不了几日。
殿外秋雨霖霖,淅淅沥沥,带着一股子萧索和衰败气息。
“放下吧,我会喝。”
卫瑾瑜听了会儿雨声,淡淡道。
来人很满意道:“公子是聪明人。”
示意内侍把酒放到地上,保证卫瑾瑜伸手就能够到,就要转身离开。
“
他答应过,让我回金陵的。”
走到殿门口时,后面突兀响起这么道清润略带哑的声音。
来人愣了愣,半晌,道:“金陵毕竟是异乡,卫氏根基在上京,公子切莫多想了。”
他推开门。
“卫氏的密道,和那块玉佩,你的主子,至今仍未寻到吧。”
清润语调再度响起。
来人霍然转身,惊疑不定望着冷殿深处,那道清雅身影。
卫瑾瑜启唇,声音轻柔而冰冷,带着报复:“可惜了,找不到这两样东西,他永远无法走进太仪殿,永远无法安睡,也永远无法真正替新君报仇雪恨。”
烛火笼罩着一方狭窄空间,那空间里,卫瑾瑜已执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松手,任酒盏摔落,道:“祝他好运吧。”
也祝——谢琅好运吧。
“快,快传医官!”
尖叫声紧接着响起。
然而如此烈性剧毒,岂是医官能起死回生。
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麻痹,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他其实很怕疼,幼时摔一跤,擦破点油皮,都会疼得掉眼泪。只是到后来,失去了搀扶的手,要学着自己站起来了,渐渐忘了疼的滋味。
卫瑾瑜在毒发一瞬,回忆了他和谢琅充满荒诞意味的一生。
他们是圣上赐婚,甚至还行了婚仪,然而一直到他死去,或许不久之后谢琅也将死去,他们都几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迄今为止,他们最深的交集,恐怕就是他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听着他如何征服四方豪雄,荣登帝位,今日杀一族,明日夷两族,为谢氏报仇雪恨。谢琅日日对他咬牙切齿,恐怕连他的名字有几笔几画都不知道。
谢琅对他的一切恨意,不过是因为一个卫字。
而且,赐婚圣旨下达时,他也并不知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呵。
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如他们一般,荒唐离谱的关系了。
如此也好,尘归尘,土归土,只望下辈子,他再也不要遇见这个人了。
案上油灯似乎感知到什么,被一道穿窗而过的冷雨浇灭。
新君元朔二年,新君名义上的君后,卫氏余孽卫瑾瑜病死于冷宫中,半月后,新君谢琅在旧疾复发的情况下,不顾群臣劝阻深入北境攻打北梁,不慎落入陷阱,万箭穿心而亡。
有人说是新君杀戮过重,引得天降责罚,也有人说新君是一时疏忽,行军冒进,死于北梁人算计。还有传言说,是军中出了叛徒。
众说纷纭。
但谢琅离世,也标志着守卫了这片国土近百年的北境军最后一颗将星陨落。
凭一介寒门军户,一步步从世家围剿中厮杀出来的北境谢氏,终究没能守住这段传奇与荣耀。
时人无不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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