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他单膝跪在了裴临面前,双手捧上木匣
() ,振声道:“禀主帅——药引已从南诏送达!”
裴临静静道:“不必了。”
元柏错愕,这才抬起头看清眼前的形势。
夫人被他的主帅抱在怀中,了无生气,而她的侍女双眸垂泪,横剑架在了主帅的脖子上。
元柏大惊:“夫人!”
朔风过,檐外细雪飘落,裴临捉起姜锦一只手,去够天边的雪花。
“下雪了。”他低声道。
紧接着,凌霄便听见姜锦这位聚少离多的丈夫,轻轻喟叹一声。
“她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我。”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他说:“就当是替她去完成吧。”
——
真元十五年。
一场漫长的、绵延的、没有止境的痛。
直到躯体传来的剧痛将它取而代之。
裴临放任自己沦陷在前所未有的真实幻梦中。
他伏在十五岁的发妻单薄的脊背上。
林间刮过的风,雨季里的潮气混合着的草木清香,还有……她的体温,无一不在提醒他回到了过去。
……他回到了故事伊始,一切还未发生的过去。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片黯淡,可裴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人的脉搏与呼吸。
烛火微微有些晃眼,裴临却没有回避它的意思,而是任它刺痛自己的眼睛。
姜锦荆钗布裙、身无矫饰,墨似的长发草率地挽了个结,是她从前惯有的装束。
她正俯首在他狰狞的伤处前,悉心替他试净血水,上好疮药。
再痛也无疑是一场美梦。
风月俱寂,万籁无声。
相遇的瞬间足以模糊时间的一切尺度,恍然间天地如梦,让裴临分不清眼下到底是初遇、还是久别重逢。
没有任何的言语可以描述出来他此刻的心情。
往来天地数十载,却没有哪一夜能比过悠悠此夜。
裴临难以自抑地呼吸一滞,喉结艰难地滑了一下。
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喉结滚动的瞬间,一滴冷汗淌落,她一定也是看见了,才会蓦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对视的瞬间,裴临忽然觉得姜锦的眼神,是他前所未见的陌生。
就像是在透过他,怀念另一个人。
她的种种举动太过娴熟,裴临本就起了疑心,此时此刻,撞上姜锦如此这般的眼神,一个狂乱的猜测更是难以自抑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世事难料,谁敢说他的境遇就不会如法炮制在她的身上?
还未来得及继续试探,裴临便已听得姜锦怅然若失地开了口。
“崔公子……生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姜锦将酝酿好的说辞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
她拢了拢挡在眼前的鬓发,神色淡然,浑然不知这句话在此时的裴临心里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
波。
姜锦只是深吸一口气,很平静地道:“我会偶尔怀念他,却又不想见到他。”
裴临眉峰微动,思忖她这句话。
他好像触摸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又好像没有。
裴临不带任何居高临下意味地扬眉看她,漫不经心的,仿佛真的在问另一个人的故事:“既是怀念,又缘何不想再见?”
姜锦讶异地回望向裴临。
她只是前世今生压抑太过,胡乱找个情绪的出口罢了。
没想到他真的会给她回应。
毕竟,裴临身处在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候——父亲疑他是早逝发妻私通留下的孽种,派人要除去羽翼渐丰的他。
想来应该没心思敷衍她才对。
打定了主意在裴临伤好后就与他分道扬镳,是以姜锦也没什么顾忌了,她长长地叹着气,道:“这还不简单吗?怀念是因为好,不想再见当然是因为不好。”
她曾经不信邪,以为凭借彼此的感情足以打破地位之间的鸿沟,可是却不曾想,上辈子连命运都在往他们的反方向推波助澜。
姜锦已经没了那个横冲直撞的劲头,在长安为质、养伤荒废的那些年,她也不打算再经历一遍。这辈子,他带来的喜也好悲也罢,她都敬谢不敏。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这一次,她想提早救下凌霄,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更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立一番事业。
姜锦感慨道:“虽用心机,不合即叵,世人各半,另觅可耶。”
裴临的眼眸幽光流转,有如湍急的河流,叫人看不真切河底的颜色。
直到听她念出这句签文。
这两联签,裴临还存有浅淡的印象。
前世,在与姜锦定下婚期之后,她强拉着他,一起去庙里求签算姻缘。
解签的尼姑拿着那支竹签支支吾吾半天解不出好话,姜锦瞧出不对劲,为免扫兴,拽着他便走了。
裴临没想到,她当时看起来满不在乎,却足足记到了现在。
或许他应该高兴才对,至少通过这句签文,确定了一件事情。
她和他一样,来自十年后。
不过……
“世人各半……”裴临望进姜锦的眼睛,声音有些喑哑。
他哑声问她:“只要不是你想的那个人,都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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