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老头:“如何?”
那老头抻脖望了眼:“额,这……”他虽神棍,但也知道起一卦要扔六次,当然,扔一次也可以算……
东方青枫从腰间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上:“说,这就是你的。”这么简单的卜卦,随便一个卦师都会,哪怕是个神棍,多少也懂些皮毛,否则他如何忽悠人呢。
那老头瞧了眼那块银子,足有半两,他小心笑道:“这个,好的好的,实话嘛,这个。”他伸手将银子摸在手里,左右为难道:“这卦,无论小伙子问的是什么,嘶,这个,这都……”
“额,其实吧,你也不必烦恼,凡事,要顺其自然,此乃天地之道……”
“滚!”桌上的人将碗扔了过去。
那碗擦着老头的头,摔到对面墙上,老头吓得抖了下,弯着腰摸了银子抬腿就溜,连卦币都不要了。
……
直到戊时二刻,东方青枫才手握刀,回了庄子。
阙清月坐在院中凉亭内,身披厚实的披风,旁边炭炉火苗晃动,上面是茶壶,元樱陪在一旁,她不断望天,今夜连个月亮也没有,天气不但不好,还冷嗖嗖的,也不是啥好天气,可祖宗为何说要赏月?从吃完饭就坐在亭子里。
一动不动,乖坐着,跟那亭外的青松一样,可真能沉得住气,是有啥深意吗?元樱不懂。
“祖宗,这都赏两个时辰了,该洗漱睡觉了。”元樱虽然不冷,但她怕祖宗冷啊,虽然披风厚实,但也不如在屋子里暖和,还有火盆。
“再等等。”她低头,手揣在袖子里,肩上的长发都被元樱拢在披风后。
“唉,这天儿还有寒风,是不是要下雪了?”明天不会赶上雪吧,元樱朝周围看了一眼。
直到东方青枫回来,元樱才明白,祖宗根本不是在赏月,而是在等人,东方青枫一进院子,就见到人,他脚步微停,便立即走过来,元樱见他来了,摸摸后脑勺,自觉地退出了凉亭,跑到一边墙角数泥巴去了。
东方青枫见她一身宝蓝色披风,见到他时,将手放在石桌上,就那么坐在凉亭里,面前那炭炉虽有火,但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最多能暖暖手。
他人未到,声先道:“你怎么……”随后顿住身形,缓
步迈进亭中。
他将刀放在桌上,倾身坐下,面对她,却不看她,“明日就要进京了,你怎么还不睡?”
“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病了怎么办?”他连声问。
阙清月这才抬眼看他,打量他,才开口问:“你好像很忙,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看着他道:“你瞒不了我,我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但有事你跟我说,我定然帮你,尽我所能,我们,是朋友吧?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相信我的话,你可以……”
东方青枫打断她,他道:“我只是,近乡情怯罢了,我与你一样,年少离开京城,离开实在太久了,现在回去,诸多不适。”他看向她,“这是真的,而且,天色也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风大。”
“是吗?你没骗我?”她看着他,那一身酒气,是近乡情怯?
“我何时骗过你?”
在她目光注视下,他道:“我晚上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说完站起身,不敢看她,只看向墙角蹲着的元樱,道:“元樱,带你主子回去,她身体才刚好,怎么能让她在外面待着?”
元樱立即扔掉泥巴:“哦哦,好。”她心想说,祖宗要做的事,她怎么可能劝得了,通常都是祖宗一说,她反倒被唬住,别看祖宗事事不上心,但上心的事,谁说也不好使的,说完就跑了过去。
阙清月的目光追着他一举一动,直到他转身,像落荒而逃一样,连庄子内门都没踏入,匆匆又从大门离开,她才收回视线,看向桌面,微抿了下唇。
“祖宗啊,走吧,别冻着了,这天可不太好,明日说不定会下雪呢。”在元樱催促下,阙清月这才起身:“把炉子上的茶倒了吧。”
“培元茶也要倒吗?”祖宗最爱喝了,一口还没喝呢。
阙清月捏着袖子,瞥了她一眼,看向茶壶,“你喝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亭子。
……
没想到,第二日,进京的路上,竟真下起了雪,离京城越近,雪越大。
待到京城时,入目已是一片白茫茫。
东方青枫骑在马上,并没有找地方停下躲雪,而是就那么,在雪中,冒着风雪一路朝京而去,毫不停歇。
一行人,三匹马,一辆车,车轮在雪地上留下轮子碾压过的痕迹,很快被雪掩盖无痕。
鹿三七与刘司晨,望着前面坐在马上的东方青枫,两人没说话,只觉气氛离京城越近,越分外凝重。
鹿三七连扇子都不摇了,没法摇,一摇一嘴雪,呸呸,跟元樱一样傻。
很快便见到前方天元城的大门。
大雪中,遥遥望去能看到前方来接人的车马,几十人等在那里,都是阙氏的人。
离京城大门几十米远时,有两人跑了过来,刘司晨见到他们,立即翻身下马,这是他前几日庄子里时,安排探路的,两人过来跟刘司晨说了几句话。
刘司晨回身走过去与东方青枫道:“殿下,那边是阙氏的人,早上就在那里等着了,车马俱全,那,那祖宗,该过去了。”他们护送的任务,到这里,便算完成了。
东方青枫手握马绳,坐于马上,他回头,看向马车,没有开口。
身后墨绿色马车的厚车帘被人掀开,阙清月一身孔雀蓝衣衫,身着披风,从车上走了下来,元樱早早放好了车梯,扶着人走下车。
到了这一刻,短短的几十米,阙氏的人站在那边,并没有过来,这是给几人分离,留下说话的时间。
鹿三七与刘司晨,元樱一起,默契地走至一边,他们是给九殿下与阙氏祖宗留下告别的空间。
东方青枫在雪中,翻身下马,手握刀,一身玄衣,朝她迈步走过来。
真是个堂堂九尺男儿,站在雪中,好高啊。
阙清月也低头朝着他走近两步,两人面对面站在雪中,她捏着宽袖,看向他。
朝他笑了下,她轻声问道:“东方青枫,你还会回朝歌城吗?”
东方青枫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里,有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哀伤,他握了握手中刀:“说不定。”
“哦。”阙清月低头看向地上的雪,然后又抬头问他:“你近段时间,会留在京城?若有事,可以给我写书信,派人送到阙氏,交给元樱。”她在雪中道。
旁边不远处,鹿三七侧身持扇,刘司晨脚踢雪花,元樱蹲着,三人同样望着这一幕,深有感触,日日相伴,一朝分离,就连他们心中都不是滋味,有种想祈求老天,让这一对恋人,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不要别离。
“嗯。”他应声。
阙清月看着他,笑容慢慢落下来,她问:“就要分道扬镳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东方青枫眼底发红,他深吸气,看着她道:“阙姑娘,多加保重。”然后退了一步,抬手握刀,拱手,那是江湖离别之礼。
阙清月看着,她低头笑了,然后慢慢收回了笑意,在雪中,也朝他,双手交叠,做了一个同辈揖礼,回到了她们最初的称呼,“将军,保重。”
两人都没有说后会有期。
她懂他的意思。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回身,喊道:“元樱,三七,我们走。”说完便向京城那边走去。
鹿三七与元樱站起身,跟在后面,元樱背着箱子,一路跑跳到祖宗身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见他们身后,九殿下仍站在那里,孤零零地在雪中,目送他们,刘司晨也缓缓起身,跟在九殿下身后,看着他们。
随着分离,二人的身影,在雪中越来越远。
元樱感觉眼睛突然有点不舒服,她低头揉了揉。
短短的几十步,从没想过会那么漫长,阙清月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着,在阙氏的人迎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握着披风,回过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茫茫雪中。
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东方青枫坐在马上,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二人遥遥相望,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肩膀上,厚厚一层。
这一幕,让她记起几个月前,得知要返回京城时,她曾给自己算过一卦,算完还吐了血,她在那卦中看到的。
就是眼前这一幕。
她还记得那画面,自己身披裘衣,站在天元城外,天空也是这样下着大雪,前面有很多人迎接她。
她看到自己回头。
城外有一匹枣红战马,马上遥遥坐着一个人,对方一直在城外望着她,身上已经落了许多雪花。
那时,她还觉得,这样天上雪,马上人,回头的画面,甚是奇怪。
如今身临其境,原来,是如此光景,如此心境。
她一路走来,曾跟无数的人道别过,与人说过无数次告辞,终于轮到最后一次,是她和东方青枫的别离。
天上雪,马上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一幕,原来是现在这样。
她伸出手,去接那天上落下来的雪,雪花飘落在她手上,融化在她的心里。
是留恋,是决别,是永远,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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