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裴湛在梧州出事时,洪杉和程鸢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洪杉内伤严重,已不能再习武,所以选择退出暗卫营,去了绥州,不久之后便与苏念喜结连理。
程鸢伤了眼睛,幸而柳华医术高超,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治愈了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前七成的视力。
柳华同她说,在医术上他能做的已经全做了,至于那三成视力,或许能通过她自己的锻炼逐渐恢复,比如可以去学习射箭,这种持续的瞄准训练可以增强眼部的力量,或者是放风筝,远眺对她眼睛的恢复有好处,但切记不能过度用眼。
程鸢不是小孩子,对于放风筝自然没有兴趣,所以她自然选择去射箭。
只不过惯用的武器是剑,对于射箭并未怎么接触过,宫中有专门教授皇子公子射箭的师父,不过她不方便前去打扰,况且宫里有一人射箭技艺十分高超,比起教射箭的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便是太子妃的大哥,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褚彦。
两人都在宫中,褚彦闲暇的时候也经常来东宫见太子妃,或是陪三个孩子玩,程鸢与他虽然并未说过几句话,却也是熟识的。
于是她主动找到他,希望他能教自己射箭。
“我不会耽误褚大哥太多时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褚大哥只需教我些基本的射箭要领,余下的我自己悟就好了……”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即便这次恳请他,也会提前保证尽量少耽误对方的时间,
褚彦却是很是痛快地答应下来:“无碍,反正我除了当值也没有旁的事情,下午申时我与人换值,你申时一刻去演武场等我……”
“谢谢褚大哥。”
“不用客气……”
申时一刻,程鸢背着弓箭准时在演武场等候。
褚彦还没来,她自己便依葫芦画瓢地随意连了几箭,几乎不能射中靶心,甚至有两箭连靶子也没碰到。
“你搭箭的方向反了……”
褚彦姗姗来迟,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你用的是三指射箭,左手持弓,箭就要搭在弓的左边,倘若用拇指法射箭,便搭在弓的右边……”
他边说着,边上手调整了箭的位置。
“双脚与肩同宽,手腕手臂要呈直线,箭的主羽方向要朝向自己,才能避免羽片剐蹭到弓……”
在他的指导下,程鸢这一箭果真与前面几箭大不一样,离靶心的位置近了许多。
这让她欣喜不已,扭头看向褚彦,褚彦也不吝夸奖:“不错,再多练几次,让身体熟悉这些动作……”
程鸢是个较真的人,虽然学射箭的初衷是为了恢复视力,但是既然要学,就学些真本事,日后也能多一个武艺傍身。
既然褚彦也不吝赐教,她便与他约好,每日在他换值后来演武场教她半个时辰。
在他的教导下,她射箭技艺可谓进步神速,只是在准头上总是差了些,毕竟她的眼睛并不算太好,远一些的靶子,总是看
得不是很清楚。
而褚彦生就一副好眼力(),在射箭上也颇有天赋?(),聊天时她也曾羡慕:“褚大哥眼力好,又有天赋,我怕是学一辈子射箭,也不及你一半……”
他却笑笑:“我眼力好是没错,不过天赋却是没多少,不过是被逼着学射箭罢了……”
“那你在杀手组织的那些年,过得一定很不容易吧?”
他叹了口气:“在那种地方,若非不能掐尖,随时就有送命的可能,自然是被逼得用尽全力,才能活下去……”况且他不止要自己活下去,还要照顾被拉去试药的褚辰,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程鸢有些后悔提起让他伤怀的往事,她又是个不会安慰人,见他神思伤感,她在一旁束手无措,干巴巴地安慰道:“都过去了,褚大哥,苦尽甘来……”
褚彦猛地发觉自己竟然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样子,委实丢人,忙敛了情绪,故作无事道:“命中注定我和二弟该有这一劫,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此机缘做这御前侍卫,祸兮福所倚,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而后又催促她练箭:“你如今射箭的要领基本已经熟悉,只是还不够得心应手,记得举弓之后,肩膀不要过于紧张,须得舒展彻底才好发力……”
说完这些,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你再练一刻钟,莫要贪多,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褚大哥慢走。”
程鸢在他走后又练了一会儿,好像还是做不到他口中所说的舒展发力的状态,于是便忘却了他方才的叮嘱,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多练了半个时辰。
眼睛有些干涸发疼,她随意揉了揉,便收拾了弓箭,这才回去。
夜里睡觉的时候眼睛仍有些不适,她便用热毛巾敷了一会儿,而后身上实在疲累,便很快睡着了。
次日一早醒时,只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她以为自己刚睡醒了原因,复又闭眸小憩了一会儿,而后睁开眼睛,却不想仍是迷蒙一片……
她察觉有些不妙,又揉了揉眼睛。
柳华曾叮嘱过她,说揉眼睛不是一个好习惯,让她以后尽量少揉眼睛,可眼下她心底有些慌,一时忘却了他曾说过的这句话,使劲揉了揉之后,眼前不仅没有变的清晰,反而更糟了。
目测只能模糊瞧见半丈之内的东西,程鸢摩挲着穿好衣服,这便出了房门,正好遇到阿圆。
她让阿圆转告褚瑶,说自己眼睛有些不适,今日怕是不能守在她身边,随后才往太医院赶去。
清晨微凉的风迎面拂过,她踏着秋露在甬道中行走,目视前方,面上无波,脚步快而沉稳,旁人根本瞧不出此刻她其实眼前如同弥漫着大雾,只能约莫瞧见轮廓。
一列黑色的侍卫队迎面走来,她能辨别出他们的位置,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也无意看清,依旧脚步快速地往前走,却不想有一人忽然来到她的面前。
“程姑娘,这么早要去哪里?”
是褚彦的声
() 音。
褚彦方才与抬手打招呼,却不见她回应,又见她步履匆匆,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特意过来问问。
“褚大哥,”她转脸看向他,眼神迟钝了些,慢了一瞬才落在他的脸上,“我眼睛有些不适,要去太医院找柳太医。”
“眼睛又不好了?”褚彦方才也看出她眼睛比起平日确实无神了许多,也知道她之前眼睛曾经受伤的事情,“我送你去太医院吧。”
“多谢褚大哥,我无大碍,自己能过去。”
“我带你走小径,很快就能过去,不耽误当值……”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跟我客气什么,快走吧。”
“那……就劳烦了。”
褚彦带着她循着甬道往前走了一程,而后折入一片竹林小径中,他走在前面,替她挡下那些倾斜入径的竹子。
果然,在他的领路下,原本两刻钟的路程,不到一刻钟便到达了太医院。
“仔细台阶。”他提醒的同时,她已经被台阶绊到了,本能的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他立即握住她的手,扶她站稳。
程鸢借着他的帮助,抬脚上了台阶,而后与他致谢:“谢谢褚大哥送我过来,你快回去吧,莫耽误了巡视。”
“好。”他这便要走,只是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回头目送她顺利穿过太医院的院子,入了前堂,才算放心,而后便大步离开了。
柳华这会儿去给陛下请平安脉,程鸢坐在堂中等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阿鸢?”他一入堂中,便瞧见了她,“怎么了?”
“柳太医,我的眼睛……”先前她虽然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但心里难免也会恐慌,见到他,才敢将心底真实的情绪表露出几分,“我昨日……眼睛有些干涸和疼痛,今早醒来,便看不清楚了……”
“莫慌,我给你瞧瞧……”他立即净了手,弯腰仔细检查她的眼睛。
原本澄澈分明的眼睛有些微浑浊,且眼底有红丝,该是过度用眼所致。
“没什么大问题,是最近眼睛太过疲劳所致,先闭上眼睛,我给你按摩一下眼周,等会儿再给你开些药,内服外熏,过几日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程鸢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她毕竟是个暗卫,若没了眼睛,不止这一身功夫没了用武之地,甚至日后生活都成问题。
幸好没出大事。
她仰着脸,闭眸感受着他的指腹在她的眼睛周围不轻不重地按着,他按过的地方有些酸疼,可酸疼之后又觉得舒适,这样的感觉让她十分心安。
柳华边按着,边与她说话:“听说你这几日,日日都与褚侍卫学习射箭……”
“嗯,是我忘记了你的叮嘱,一时贪多,才让眼睛受伤……”
“凡是都有度,贪多则不快,”他的手落在她耳边两侧,扶着她的脸,指腹按在她的眼下,“况且要锻炼眼力,不止可以射箭,也可做些旁的,比如放风筝,远眺,多
看些山林草木,这些都于眼睛的恢复有益……”
“我不喜欢放风筝。”她说。
“你放过风筝吗?”
“没有。”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选去了暗卫营,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训练,每上升一级就能拿到更多的奖励,她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指望着她拿更多的钱回家,所以她没有功夫出去玩,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放风筝。
“没有放过风筝,如何说不喜欢?”他顿了一瞬,才接着道,“其实不管是射箭和放风筝,都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你的病因不在这上面,而在于你每日须得保持高度警惕,甚少有放松的时候,这才是你用眼最多的地方……”
“我要保护太子妃,自然不能有一刻懈怠。”她身为暗卫她要及时发现太子妃身边的危险,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所以你得安心休养几日,最好什么都不要做,身心都要静养,”他想了想,又觉得只在宫内休养还不够,“我攒上两日旬休,等过几日你眼睛恢复好后,便与太子妃告假两日,我陪你去宫外放松放松……”
她听着有些诧异:“柳太医,你对病患都是这般尽职尽责么?”给她医治不说,还要陪她出宫放松,委实太周到了些。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只是希望你的眼睛快些好起来,你……莫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她心中虽觉的异样,却倒也真的没有往别处想,“只不过,我自己就可以,不必劳烦你。”
“不算劳烦,就当咱们结伴出去游玩了……”
他仔细替她按摩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叫她睁开眼睛,问她这会儿可有好一些?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雾气果真淡了许多,来时她遇到褚彦时,分明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可这会儿同样的距离,她却能辨析出柳华的五官。
她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的脸上悄悄生出一抹红晕来:“好多了,多谢柳太医。”
柳华直起身来,面上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我去给你抓药,你这里等我片刻……”
不消一刻他便抓好了药,同她说哪些是需要内服的,那些是用来外熏的,而后拿出一条带着药香的绦带,覆在她的眼睛上,帮她系好。
“外面阳光浓烈,你今日先莫要见光,我送你回去。”他背起药箱,叫她牵着药箱一侧的带子,而后扶她起身。
她却迟疑道:“多谢柳太医,不过我自己可以回去。”只要不走小路,回东宫的路她闭着眼睛也能回去。
他笑笑:“还是一起吧,正好前两日晚晚小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我今日再去给她瞧瞧……”
回去的路上自然不用循小路回去,柳华常在宫中行走,又是陛下器重的太医,认识他的宫人自然不少,几乎每走几步,便能遇到宫人同他打招呼。
“柳太医早上好啊……”
“柳太医又去哪个宫里出诊啊?”
“身后这位姑娘是?”
几乎每个宫人都会问这三个问
题。
柳华也不厌烦,每次都耐心与不同的人回答三个几乎相同的问题。
“早上好。”
“我去东宫一趟。”
“这位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不管对方身份地位高低,他的语气始终如一,同样的和气,并未任何烦躁的意味。
程鸢听了一路,随口感叹道:“柳太医,你人缘很好……”
和她不一样,她不太会与人打交道,与人交谈也无法言深,所以朋友并不多,大都是东宫的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除此之外,也只有柳华,以及最近新交的朋友褚彦。
“阿鸢的人缘也很好,只是你不经常出来走动罢了……”
“谢谢你的安慰。”
柳华愣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安慰,是我的真心话。”
“谢谢你真心的安慰……”
她和柳华一起回到东宫,褚瑶见她这般,自是关心,柳华替她说了伤情,不待她开口,褚瑶便与她道:“正好这几日晚晚身体不太舒服,宫外的事情也没有太忙的,这些时日我便不出宫了,你不必守着我,多多休息便是。”
中午褚彦来了一趟东宫,除了看望褚瑶和晚晚她们,也来探望了她一番,问她眼睛如何?可有大碍?
“多谢褚大哥关心,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她才喝了一副药,正准备药熏。
取出火折子之后,摸索着去点燃,手上忽然一空,是褚彦将火折子拿了过去,很是利索得点燃了团好的药,阖上熏炉的盖子后,随即将火折子收好:“你如今眼睛不好,这种事情便叫人帮忙便是,万一烫着自己怎么办?”
“我能做好,便不给旁人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人生在世,不就是你麻烦我,我麻烦你吗?”
“是吗?”这样的道理,她倒是第一次听。
“你啊,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想着自己做,就像方才,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你的面前,你就没想过请我帮忙么?”
“要强……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太过要强,会让人心疼……”
程鸢沉默下来,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原来麻烦别人,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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