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芳捂着肚子,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元耀祖正趴在那里,怯怯地注视着一切,见她看过来,扭头跑了。
元母的手覆盖在岳芳的手上,安抚道:“现在家里是困难了一些,不过湛豪有力气,能吃苦,肯定会让你将来过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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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元湛英一个人回了元家。
她开着那辆红旗车,一个漂移停到了元家大门口,隔壁婶子额前的几缕头发被车带出来的风吹开,吓得这人大叫了一声。
正是吃完午饭,大家没事干,坐着消食的时候,听到尖叫声,周围的好几家都探出脑袋看。
元湛英从车上下来,被众人围观了个正着。
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上面没有一丝杂毛,里面是纯羊毛的上衣和黑色高腰呢子短裤,配上一双同色系长靴子,显得又精致又贵气。
她从车后备箱拿出一大袋子水果,跟认识的邻居打了声招呼,视线和听到动静走到门口的元母以及元湛豪对上。
元湛豪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他都不会开车,元湛英现在却会了,他的小妹,明明之前是个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是什么时候开始脱胎换骨,变成这副模样的?
元母亲亲热热地拉着元湛英的手进去,把水果递给儿子拿着。元湛豪拉开袋子看了看,见都是些不值钱的苹果和梨,立刻撇撇嘴
。
元母走到厢房门口,不动了:“还有碗没刷呢!”
“那快去刷吧,”元湛英笑盈盈地说,“我去和嫂子聊几句,顺便把下个月的钱给她。”
元母哑了,目送闺女走到东屋,和岳芳并排坐着。
元湛英和岳芳没什么共同话题,两人干巴巴寒暄了几句,在炕上躺着的元父大半边身子不能动了,但思维还很灵活,几次想插话,岳芳都没有理会。
元湛英靠过去看了看,见老头的嘴唇都干得裂开了,便问:“爸,你要喝水吗?”
元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喝,喝!”
元湛英从外屋倒了点温水进来。
元父伸长了脖子等着,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元湛英见状,又倒了一杯,倒多少喝多少,看样子渴坏了。
等第三杯水喝完,岳芳似笑非笑地阻止元湛英还要再出去倒水的动作,说道:“少给爸喝点,待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元湛英把茶缸放下,理解地点点头。
元父不干了,扯着嗓子喊:“还渴。”
元湛英看着他的眼睛,从堂屋兑了盆温水端进来,随手拿了条毛巾投了一下,给他擦擦脸和手。
岳芳伸头看,见她拿的是元湛豪的毛巾,没出声,又安稳地坐了回去。
元父连眉毛上都有食物残渣,指甲留得很长,有一个指甲劈了,劈到了肉,可能是头发不好清洗,用刮刀剃了个光头,他自己觉得不好看,要了个毛线帽子戴上。
元湛英往元父脖子和耳根后一擦,毛巾都黑了,衣领处因为太脏,布料硬了一大片,恐怕这件衣服脱下来,能直接戳在地上立着。
她从衣柜里掏出一身上衣,想给元父换上,撩起衣服一看,一根根肋骨穿透皮肤,显露出形状,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元湛英火冒三丈,把面前亲爹的衣服盖回去,语气不善地问岳芳:“嫂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爸的?”
岳芳听不得她的数落,像根一点就炸的鞭炮,立刻站起身:“你什么意思,我照顾人还照顾出错了?”
元湛英不跟她废话,从西屋把元湛豪拽进来,指着元父衣服底下的身子:“你自己看。”
元父扭了几下,像挡住自己的身体,不想让两个孩子因此打架,可越着急,话越说不清楚,反倒喷了几口口水出来。
元湛豪被这具干枯衰败的身体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几步,又有点胆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坐在了炕沿上。
元湛英双手环抱住胸口,语气强硬:“如果家里人照顾不好爸,还是请人来照顾好了。”
元母听到动静,小跑着走进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立刻反驳:“我看岳芳照顾得挺好。”
“这叫做好?”元湛英一一指出,“不给喝水,衣服多少天没换洗过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话含糊,我看了看,嘴里烫得都是泡,喂饭的时候不试试温度?”
元母打圆场:“她这是没有经验,你别发那么大脾气,
好好说,她肯定改。”
“元湛英,你说得轻松,嫌我伺候不好,你怎么不来?”岳芳冲上前,指着元湛英的鼻子,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尽,“说我不给喝水,水喝多了,上厕所怎么办?你也不想想,我一个人搬得动吗,我做多少心理建设才能拉下脸给他脱裤子?”
“岳芳,别说了。”元母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呵斥道。
岳芳把对方的手甩开,抹了一把眼泪,说:“爸这边要我看着,耀祖没人帮忙带,元湛豪连自己的裤衩都不洗,泡在盆里给我留着。说是我管家,钱都在我手里,想买什么买什么,可六十五块钱养五口人,够干什么的?不光是落不下,我每个月还要腆着脸跟我妈借钱。”
在光鲜亮丽的元湛英面前解开伤疤,元湛豪有些气急败坏,捂住岳芳的嘴巴,厉声威胁:“闭嘴。”
岳芳狠狠地瞪着元湛豪,瞪到对方心虚,自己把手拿下来,这才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的声线说:“这日子我过够了。”
话音刚落,她像旋风一样冲出去,回西屋收拾东西了。
元湛豪呆立在当场,元湛英与他面面相觑,还在消化岳芳说话的内容,元母倒是反应快,推了一把儿子,低声说道:“快把人拦住。”
元湛豪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屋,故意提高音量,拉着长音说:“她想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如果在平时,他这样大声呵斥,岳芳肯定被吓破了胆子,乖乖出来道歉,但今天,这招不管用了。
岳芳很快收拾出一小包行李,面如冰霜,扛着就往外走。
元母凑过去,小声说:“这几天确实是有些累,你回家休息几天,等休息够了,知会一声,我让湛豪过去接你。”
“再说吧,”在这个时刻,岳芳反而很平静,她迎着元湛英藏不住的可怜目光,反而笑了,努了努嘴说道,“不用可怜我,我比你幸运多了,我能脱离苦海,但你不能。”
元湛英没想到这件事能成为压死自己嫂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叹口气,没说什么。
众人目送她离开,元母自我安慰道:“不怕,她舍不得耀祖,肯定不会走多久。”
元湛豪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转身往屋里走:“随便她,我难道还非她不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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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湛英回家的时候,总觉得五味杂陈。
这件事该怪谁呢?
错的是愚昧,是偏见,好像每个人都有错,但每个人都吃了自己的苦果。
她晚上给于慧慧讲新买的动物百科,念到群居动物会淘汰掉老去的成员时,突然想起白天的事,觉得心惊胆战。
难道真的只是岳芳对元长顺敷衍吗?
她一个小女人,八十多斤,弱不禁风,真的敢忤逆婆婆和自己男人?
这么干,说明旁人至少是默许的态度。
元父老了,这个病不能痊愈,只会越来越严重,拖后腿的狼,是会被狼群抛弃的。
元湛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如果元长顺继续留在元家,他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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