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送厨子又被退回的事,年娇浑然不知。
她抱着新鲜出炉的年百福,一主一宠惬意地倚着冰鉴,享受窗边徐徐的凉风,一边聚精会神地看话本。
话本是正院的方嬷嬷搬来的,就在昨天,她悄悄对秋嬷嬷道:“老奴奉福晋的命令,再给年侧福晋送一次‘赏’。这话本儿可以打发时间,也好转移你们主子的注意力,不用老惦记着冰碗。”
秋嬷嬷老脸一红,连忙接过:“辛苦老姐姐了。”
心下也是感激,当下天气炎热,她们格格除了遛狗,平日最喜欢待在屋子里,趁王爷不在的时候,琢磨着吃食的花样……
福晋的好意,恰恰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
年娇从前立志当一个才女,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话本,而今怀揣着好奇,小心地翻开一页,不由打开了新世界。
这一箱子刚从街面上搜罗过来,主题有通俗爱情,志怪传说,江湖武侠等等,五光十色无所不包,且都是书肆之间流通的,最畅销的版本。
四爷勤于政务,昨晚陪她用完膳,便宿在了书房,年娇连夜把主人公是妖的话本挑了出来,当做宝贝似的,于桌案一字排开。
第二天,她眼眸亮晶晶的,把书页合上,压低声音对秋嬷嬷道:“没想到福晋也会偷偷看这些。”
秋嬷嬷:“……”
不,福晋怎么会看话本?
福晋是担心您无聊啊格格!
秋嬷嬷张张嘴,无法想象福晋有这样的爱好,年娇已是迫不及待地牵来百福,不忘派遣冬喜去道谢。
浑然不知被误会的福晋笑道:“年妹妹喜欢就好。”
于是四爷忙碌的同时,年娇也在忙碌,充实程度堪比殚精竭虑的雍亲王。
没过几日,等年娇意犹未尽,萌生出写话本的念头,宫中传来消息,良妃病逝了。
良妃是妃而不是皇后,她的丧仪远远称不上国丧,亦不用全民缟素。但毕竟是皇子的庶母,福晋下令王府禁荤三天,各家府邸也是一样,唱戏的不请了,串门的不串了,有宴席的延后再办,四爷连同五爷,进宫上了一炷香。
但也仅仅如此了。
八爷被罚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晕倒在了宫门前,回府便发起高烧,皇上收回了他的钦差名号,也没有派去太医,于是人人都说,八爷是真正被万岁厌弃了。
真正的厌弃,是当没你这个人。
内务府向来看眼色办事,人情冷暖,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良妃的灵堂布置得并不隆重,还是惠妃领头,与宫妃们一道添置了点东西,灵堂的摆设才不至于简陋。
良妃只有八爷一个儿子,守灵的也只有八爷一人。八福晋眼睁睁看着良妃去世,惊吓过度又劳累过度,躺在偏殿至今未醒;八爷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却闻这样的噩耗,生生吐出一口血,恍惚之下,快要流出了血泪。
偏偏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额娘最后
的时光,他不在!
八爷强撑着病体,直挺挺跪在良妃的灵位前,面容的颜色,比孝服还要惨白。
他哭不出来,反倒想要放声大笑,为什么老天爷惯于作弄他?额娘苦了一辈子,原以为他成了朝野支持的八贤王,就能让额娘苦尽甘来——后来的确是这样的,额娘封妃,成了一宫主位,数不尽的奉承蜂拥而至,可“甘”竟是如此短暂。她因为自己,被重提辛者库出身,蒙羞至此,脸面无存,日子过得比从前伺候人的时候还苦。
德妃出身包衣,老四老十四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天道不公,八爷静静地想。
他的五官被烛火映照得诡谲,夜色漆黑,仿佛有狂风在呼啸。
半晌,朝灵位磕了个头:“是儿子不孝……”
到了三更天,外头轮值的侍卫换班了。其中一位,径直往灵堂而来,“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他摘下头戴,赫然是步军统领隆科多。
八爷的神色丝毫不意外:“佟大人来了。”
隆科多眉眼阴鸷,问他:“下一步怎么做?”
八爷吐出两个字:“弘皙。”
……
弘皙。隆科多愣了一瞬,太子庶长子,当今皇长孙,自开蒙始,就被皇上养育宫中,若太子成功登基,弘皙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隆科多咧嘴一笑:“明白了。”
七天后,京城一家偏僻的酒楼,弘皙毫无滋味地品着美酒。
江南风波的影响十分恶劣,八贝勒受了罚,太子如何会安然无事?等良妃停了灵,皇上像是终于想起了太子,腾出手来收拾储君。
詹事府被裁撤了大半,遑论暗处的惩治,自二立以来,太子本就不多的权力又缩了水,和空架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弘皙越想越是痛苦,即便解了禁足,心里也是一片空茫,他闷头出了宫,这才发现无处可去。
何其可笑。从万千宠爱到跌落尘土,往后,许还要给四叔低头,他这个空有名号的皇长孙,不外如是!
想起从前被康熙带在身边的日子,弘皙握紧双拳,喝得双眼通红,心头怨意滋生。他想不通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日子过得好好的,偏要惹怒汗玛法,为什么要对啃着他血肉崛起的四叔态度和善?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酒楼慢慢清了场。陌生又熟悉的脸显现,他眯起了眼:“步军统领,隆科多!”
隆科多朝他行礼:“皇长孙殿下。”
久违的称呼了。弘皙冷眼看他,并不应答,隆科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明有朱元璋传位于长孙朱允炆,这立长孙为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弘皙头皮一紧,连呼吸都变沉了,转眼,飞快地冷笑起来:“我说佟大人为何出现,原来是做了哪位叔叔的说客。怎么,见我辈分小好忽悠,就把我当幼童诓骗?”
隆科多摇头:“奴才是受八贝勒所托。”
弘皙站了起来,怒道:“八贝勒?好啊,
原来你早就与他狼狈为奸!曹家的事,八叔恨我阿玛还来不及,能安什么好心?这不是把我当幼童,而是当猪狗!”
隆科多任由他斥责而不辩驳,在弘皙说出“我这就入宫禀报汗玛法”的时候,悠悠说道:“皇长孙尽管前去。奴才已经失了圣心,叫整个佟家蒙羞,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身上这个官职。八爷更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今境况,除了没有被圈,与直郡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弘皙冷笑道:“巧言令色……”
隆科多:“良妃逝后,八爷高烧不退,哀恸至极,大夫说于寿数有碍,命长不了。”
他神色笃定:“殿下若不信,尽可遣人探听。”
“至于四爷,奴才也不怕告诉您,在转投八爷之前,奴才曾想着投靠雍亲王。但奴才看轻了他的刻薄寡恩,对朝廷有功的老臣,他不念旧情,手段酷烈……”隆科多轻声说道,“等他登上大位,殿下这个曾被圣上倾力抚养,被天下人视作下一位储君的存在,又会是什么下场?”
弘皙忽然不说话了。
隆科多所言,恰恰掐中了他最深最恐惧的地方,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真真切切可能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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