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眉头一皱,想起那晚店里趁夜打劫过一对父女,老板娘把当天的入住记录撕了。她面上有些讪讪,不太自然的合起登记册,塞回抽屉深处。“入住的客人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了。请问您要住几晚?我们这里有单人间和双人间,都是一个价。”
“你们店就你一个前台吗?”李春雷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是啊…”,女孩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他勾唇冷笑,语气隐隐含着怒意,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狠辣,看得人背脊一凉。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李玉堂,六十多岁,说起话来呜呜啊啊吐词不清,对了,他还带着一个女孩,二十多岁,是一个智障。”
女孩脸色陡然一沉,“你到底住不住店?”
他盯着她,压低声音,语气阴鸷,“这店,我是不住了,大牢,倒是住过几年。”
女孩大惊失色,紧紧咬住下唇,试图压制某些情绪,“你…你想干嘛?来…来人啊…”
李春雷纵身一跃翻过柜台,掐住她的脖子逼进转角阴暗处,“不过是一家黑店,黑吃黑而已,怕什么?”
她双手死死掰着他的手腕,脸色涨得通红,嗓音夹杂着颤抖,“放…手…跟我没关系…”
他明显不信,眉眼间的戾色更显浓厚,扯了扯唇,“只要你说出真相,我便不会伤害你。”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孩有些急切的喊道。
“你们对李玉堂做了什么?”他的嗓音中酝酿着暗涌,手指越发收紧。
她面色狰狞,露出痛苦之色,“老板搜刮了他身上的钱,把他们赶了出去。”
“就这样?”他的眼里隐含着愤怒、嘲讽和嗜血疯狂。
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咳…咳…我们只图财不图命!他们毫发无伤的从店里走出去的,有路人为证。”
“去了哪里?”
“不知道!”
“朝哪个方向走的?”
“我真不知道!”女孩低声啜泣,语气中带着祈求。
李春雷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走出旅馆,身心俱疲,无能为力。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舅舅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整整昏睡了两天,他才幽幽转醒。
陈文兵正守在外甥的床边,见他醒来,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探了一下他的额头,长舒一口气,“终于退烧喽!”继而板起脸,又气又急的骂道:“瓜娃子!”
李春雷只觉嗓子发紧,喉咙肿痛,复又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
陈文兵叹了一口气,从厨房端来一碗米粥,“你鼓捣要找你老汉儿和阿姐,也不能着急忙慌嘛。先吃哈米糊糊!”
他扭头,紧抿着嘴唇。
“看把自己憨米日眼的饿到起,到时候球大爷管你!”老汉将手里的碗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搁,默了一瞬,又语重心长道:“找人不是一哈哈,你以为我当年找你妈妈容易嗦?一别几十年,早都物似人非喽…你看,最后我还不是把她找到喽。人生如路,要有耐心嘛!”
他转头看着舅舅,一双深陷的眼睛布满疲惫与绝望之色,嘴唇嗫嚅着,像有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我怕…怕他们等不到…”
陈文兵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头,像在哄一个受尽委屈的娃娃。“莫瞎说哦!他们没有放弃,你更不能放弃。你就把这里的卡卡角角翻个遍,一天找不到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总有一天会找到你老汉儿和姐姐哈。扎起!”
从那以后,李春雷便留在C市,一边工作一边寻人。
忙碌,是一种麻醉剂。
他像一个疯狂旋转着的陀螺,忙于各形各色的工作,快递配送员、货车司机、建筑工人、道路维修工、养老院护理员、红十字会志愿者……近三年的时间里,几乎跑遍C市和周边大小城镇和村庄。
2004年入伏以来,气温一路飙升,骄阳炙烤着新秀县的各个角落。在陈唐乡至一碗水村段的道路修筑现场,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超过140度的沥青料冒着热气从料车上缓缓而下,滚滚热浪中,一群修路工人们埋头做着公路路面的铺设工作。
太阳西沉,一天的辛勤劳作结束了。两个男人走在杂草丛生的辅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时,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从他们身后跳出来,一把勾住其中身形较高的男人。“春雷,走,跟我去讨碗喜酒喝!”
李春雷的身子猛地往侧边一倾斜,笑着摇摇头,“你去吧,我待会儿直接回镇上。”
并肩而行的另一个男人打趣道:“又去网吧?你这小子是不是在网恋喽!”
李春雷低头笑了笑,不说话。
在这支上山下乡的铺路工程队里,就数他最为温文尔雅,做起事来井井有条,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抹亲切的笑,很受队友们的欢迎。
“我哥们今日给儿子做满月酒呢,这都快走到他们村门口了,不进去恭贺一声也不合适。”
李春雷摆摆手,还来不及说出婉拒之词,就被两个男人架着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嘛走嘛,一起去凑凑热闹!”
三人走进一碗水村,来到一幢被茂密竹林环绕的小楼前。开阔的场地上摆了七八桌酒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农家菜,香气四溢。
一个身材短小、面色黝黑的年轻男人扶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穿梭在人群间,言笑晏晏。他们的身后,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倚靠在门框上,对着怀里的奶娃娃笑得一脸幸福。
李春雷默默地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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