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的笑。
她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问:“你来找我,豆豆怎么办?”
“交给黄毛了。”
“他…你的同事就叫黄毛?”她歪头,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
他转过头去,探究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不奇怪吧,他爸姓黄,他妈姓毛。”
“呵呵,这名字取得还挺形象。”她转而一想,似笑非笑道,“你叫李春雷,该不会是在出生的时候打雷了吧?”
他不置可否,沉默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她“啧”了声,颇为遗憾的说道,“你生在春天,外面打着雷,取名李春雷。我生在秋天,外面下着雨,却不叫萧秋雨。”
“叫做萧缓也挺好!”
她神色黯淡,“听我爸说,生我的时候,我妈痛了三天两夜才把我生下来。也许是嫌我出来得太慢吧,才取名缓缓。”
仿若未曾意料到,他的眉尾一扬,问道,“那为何不叫萧慢?”
不待她发作,继而意味深长地解释:“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你有一个令人满心欢喜、相思入骨的好名字!”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却发苦,“是么?想必这欢喜与相思也只系于我爸一人。听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孕相不好,吃啥吐啥,临到生产仍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三天两夜的阵痛更是折磨得她死去活来。然而,怀小石的时候,她便养的白白胖胖,就连生产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像我妈所说,首胎是来找她报仇的,二胎则是找她报恩……你看,我从出生就不招她喜欢。”
他默了一瞬,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哪有什么恩仇之说,一切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但是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相信的。”萧缓的脸上浮现出哀戚之色,眼底染上一抹自嘲,了然开口:“小时候我就知道,我妈更疼爱小石,在她眼里我是多余的。她嫌弃我爸,也嫌弃我,总是看我不顺眼。在学校,我受了委屈,她不理解,得了表扬,她也不在乎。慢慢地,我对她没有了任何期待和依赖,开心或者难过也不再与她分享。”
李春雷将她的身体往上托了托,脸上似水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好似无悲无喜。
她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仿佛是在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后来,她带着小石跟别人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一段时间,我认为她是爱我的,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于是,我努力地修复与她的关系,时常给她打电话,融入她的新家庭,也试图替她排忧解难…只想做一个孝顺懂事的女儿。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她一次次的否定中,累积的失望让我感到窒息。就算回到那个家里,她也只是把我当作客人般好生招待,而非自己的女儿。”
大概是因为难受,萧缓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凉凉的略带寒意。“凡事不必过于勉强,维持现在不远不近的关系模式,也不是不可以。”
她仰起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心里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如今只怕是更难维持,一见面,要么无话可说,要么大吵一架。我就是一个坏透了的孩子,不念养育之恩,只有满腹委屈与怨恨。”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好像压抑着许多她难以辩识的汹涌情绪。“那一年,看毕淑敏的散文《孝心无价》,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触。那时,我爸和我妈都在,我还有一个家。而现在……”
李春雷低着头,看着路灯下匍匐前进的影子,依稀间,仿佛看到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那个自己,伤痕累累,腐败不堪,孤独而又无助地承受着一切,却无处声张。
“李春雷!”
他恍然抬头,只见五光十色的街道上,大大小小的摊铺挨挨挤挤地摆成两排,仿佛入夜的灯廊。这里融合了琳琅满目的小吃、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喜笑颜开的年轻人,让人暂忘烦恼,获得片刻的愉悦和放松。
萧缓从李春雷的背上跳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位,“我们去吃那个吧!”《爱情麻辣烫》的红色招牌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萧缓挑拣了十来串菜品,有青菜、鱼丸、豆棍、海带、豆芽、毛肚、粉丝……满满一大筐。
“微辣?”
老板娘动作娴熟地往沸腾的汤锅里下菜。
她轻言浅笑道:“加辣吧,特辣!”
“不行,微辣!”旁边的男人皱起眉头,出声反对。
老板娘抬眉,视线在两个人脸上转了一圈,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李春雷看着她正色道:“空腹吃辣会胃疼,甚至会引起急性胃炎、急性肠炎、胃溃疡、12指肠溃疡等病变。”
她悚然一惊,急忙改口:“老板娘,听他的,微辣!再配两碗米饭!”
“好嘞!”
两人捡了一张空桌落座,不一会儿,一大盆香气腾腾的麻辣烫被端上桌,两个饥肠辘辘的人不再左顾右盼,十分默契的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吃饱喝足之后,萧缓一脸殄足的看着李春雷,“你知道麻辣烫吃多了脸上会出现什么吗?”
“痤疮。”
她缩了下拳,朝他扬起下巴,“怎么会?你看我脸上有痘痘吗?再想想。”
他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认真地回答,“油渍。”
萧缓的脸唰得红了,她窘迫的抽出纸巾胡乱擦拭脸上的脏污,然后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假笑,“是笑容,笑容!这个世界除了诗和远方,还有理想与麻辣烫!”
他忍俊不禁,随口道:“那你一定要去新秀镇尝尝最地道的麻辣烫。”
“新秀镇?那是哪里?”
他一顿,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口无心说了什么,缓缓答道:“C市的一个偏远小镇。”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你去过吗?”
他低下头,默了片刻,轻声低语:“我在新秀镇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是豆豆的故乡。”
萧缓心头一紧,不再继续提问。
他却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抬头注视着她,“那天,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还想听吗?”
她愣了下,随即笑着点点头,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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