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医写完方子,交给李氏亲卫,就低头收拾药箱。他到了薛玉霄跟前停下,很关心地问:“三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薛玉霄飞快答道。
李清愁以为他只是医者仁心,乐于治病,立马跟着道:“我也没有。”
崔锦章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只对着薛玉霄继续关注下去,毫不掩饰自己对债主的殷勤:“我还是给你把把脉吧,要不然什么都不干,心里有点……”
薛玉霄忙道:“真的不用。”
小神医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之色,他叹了口气,嘀咕道:“……那也不能退钱……”说着刚要走,身后猛地传来李芙蓉的声音。
她差点痛晕过去,混骂了一句:“薛玉霄!!带着你的姘头给我滚!!!”
薛玉霄:“……”
呃……不是我的姘……
崔锦章也不是泥人捏的,他行医在外,肯定不会脾气好到任人揉搓,当即挽起道袍袖口,隔着一道军帐,气势汹汹地回:“我刚刚救了你,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
,你不要脸!”
薛玉霄:“……”
不对,你不是以水为镜,不在乎别人的言语吗?
李芙蓉好像从床上坐了起来,简陋搭建的行军床吱嘎一声。她怒道:“薛玉霄,你是不是诚心让这小郎君过来折磨我的!你这么大一个军府娘子,居然使这种下作手段!”
薛玉霄:“我没……”
崔锦章立刻说:“你别骂薛都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三姐姐就该让你啪叽一声死掉!”
这是什么拟声词,死掉居然是啪叽一声。
薛玉霄伸手拉架,牢牢抓住崔七的肩膀,以防他冲进去真跟李芙蓉打起来——虽说李芙蓉再生气也不可能跟男人动手,但总归当面骂和隔着一道帐子骂,效果还是不一样的。
崔锦章骂完几句出了气,神清气爽,掉头就走,完全不在乎自己作为男儿的名誉。他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认真地说:“明天如果受伤了要来找我。”
薛玉霄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好好,快去休息吧。”
崔七这才乖乖离开。
收编蛟龙盘的水匪后,官兵修整了两日,随后攻打憾天寨。
这次不需要太多的计谋,因为山匪跟水匪不同,没有神出鬼没的水战本事。加上城中的奸细消息已不可靠,失去了情报的优势,官兵得胜,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次,薛玉霄根本没有进入战局中心。她身边带着韦青燕,就在旁边盯着蛟龙盘的水匪。那些水贼为了戴罪立功、从此金盆洗手变成正规军,所以悍不畏死,像一道锐利箭锋,直插进山寨中。
尤其是周少兰与关海潮,她们两人的确是悍将,有以一当十之勇。薛玉霄估摸着……要是单打独斗,可能韦青燕、韦青云姐妹都不如她们两人。
不过韦家姐妹身家清白,乃是薛氏荫户出身,善良正直,忠诚不二。而她们两人则为乱世之贼也,调.教好了是虎豹,调.教不好,就是随时会反咬一口的豺狼。
薛玉霄只是远远观望着,她的都尉小旗就插在百步之外。仅是一面旗帜而已,甚至都不是军旗,但所有被收编的水匪都如同芒刺在背,不敢后退,仿佛退到都尉旗后,就会被薛玉霄下令斩首——她明明不是监斩官,然而身上的杀伐之气,却让众人不敢忤逆。
在她的目光凝望之下,蛟龙盘的旗帜插在了山寨的门楼上。
这是薛玉霄为她们新做的旗,以水蓝为底色,上面是一只盘旋的蛟龙,背面有一个“薛”字,以昭示归属。
龙旗飘扬,在旗帜之下,关海潮如约擒拿到了贼首,她一头刺目的短发,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皮甲上到处都是被刀剑戳出的凹痕,浑身浴血,在龙旗下举起一颗人头。
正是憾天寨的大当家。
薛玉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关娘子举起头颅,将周围的山匪逼退一圈,酣畅大笑道:“怪只怪你们没这个运道,排在我们水寨后面,项上人头只能徒作功勋,以献我主!”
说
罢,她仗着武艺高强,闯出包围,从两米多的高处一跃而下,浑身冒着血腥气,冲到薛玉霄跟前,双手血迹斑斑,举起头颅。
薛玉霄目不斜视,只望着战局,淡淡道:“好。确是一员悍将,青燕,给姐妹换刀。”
韦青燕取出一把精钢所制的长剑,用这把百炼之兵换下关海潮用的刀。关海潮欣喜至极,爱不释手,不待她抚摸剑身,薛玉霄便又亲自取出一件深蓝头巾递给了她。
关海潮看着少主手中的头巾,登时呆住,又摸了摸自己耳畔的碎发,用双手接过,跪地道:“谢少主赐!”
她立马用头巾利落地扎起碎发,站在主人的身后。
薛玉霄控制着自己别去看那颗人头,她胆子确实不小,但现代人灵魂的本能,还是让她尽量避开这种前世只有在影视作品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她道:“将首级送到将军手中。”
“是。”薛氏亲卫领命而去。
贼首一死,憾天寨溃不成军,战事濒临结束。
薛玉霄看了一会儿,见李清愁也并没有什么危险,调转马头,刚要离去,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力竭的怒吼:“……军贼!还我大姐命来!”
在龙旗之下,也就是关海潮割掉大当家头颅的地方。一个精壮娘子拉满长弓,手臂绷得极紧,她是憾天寨罕见的神射手,在吼声落地时,一支羽箭也嗖地破空,迅捷如电地迸射过来!
薛玉霄抽剑转身,架在胸.前格挡,然而这箭矢在半空中便被关海潮扫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地锵然鸣声。薛玉霄瞥了地面的断矢一眼,道:“好射术。”
关海潮道:“我为少主取她头来!”
一旁的韦青燕瞥了她一眼:“你大姐还在浴血奋战,你倒会讨好。”
关海潮冲着她呲牙一笑:“自家姐妹,韦首领不要嫉妒我得宠嘛。”
“戴罪之身,还能说出这种话。”韦青燕扭头不看她。
薛玉霄道:“不必去,这桩功让给其他军将,她……”
话音未落,那个神射手再度张弓,又飞来一道箭矢,关海潮上前挡住,折箭在地。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弓箭手身上,以防她真的伤到薛玉霄。这时,一个没有取得人头、即将被军法绞死的水贼双目赤红,突然回身冲了上来,报复般地撞向薛玉霄。
因为她是被收编的水贼,众人没有太过防备,居然真的让她接近,抡起一把满是破口的柴刀,哐当一声砸在了薛玉霄身前的轻甲上。
她身上甲胄昂贵,虽然轻,但却十分结实。薛玉霄只觉胸口沉甸甸地一压,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甲胄上面只浅浅地出现一道白痕,连凹陷都没有形成。
“少主!”
“都尉!”
众人惊呼声中,韦青燕一剑杀了反咬一口的水贼,暗骂“贼性难改”,当即回身推开关海潮,挤到薛玉霄身前。
薛玉霄开口道:“别急,我没事。”
她神态无恙,连皮都没破,这伤甚至还不如在山海
渡被那个渔婆砸的一下。但薛玉霄莫名心神一凝(),她解开胸甲?[()]?『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忽然有一个碎片掉落出来。
是铜镜。
薛玉霄呼吸微顿,放在心头的半面铜镜碎成数片,被刚刚那一下的重力砸得四分五裂——但她却毫发无损。薛玉霄对着它们愣了一下,捡起碎片,把碎裂的半面铜镜用布包好。
关海潮多嘴道:“主人,这什么玩意儿?碎了就别要了。”
薛玉霄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关娘子被看得脊背一凉,立刻闭嘴,耗子见了猫一样憋在旁边,给自己大姐助威都不敢太大声。
……
陪都。
秋末初冬,时节更替。裴饮雪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冬日计算炭火损耗,思绪蓦然一断。
他的神思像是瞬间被攥紧了,随后理智如琴弦崩断,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安卷席过来。
裴饮雪放下账册,在室内徘徊了几步。一旁闲下来做绣活儿的薛明严停下动作,抬眸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了?”
“师兄。”裴饮雪抬手捂住心口,“我突然很担心她。”
薛明严道:“算算时日,她们应该快回来了。攻下水寨的捷报刚进了凤阁,母亲昨日都开怀了许多,三妹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徒增忧心。”
裴饮雪取出半面铜镜,他就放在身边,时常摩挲凝视,抚摸裂纹,甚至连上面碎裂的痕迹都已经熟稔于心。他没有仔细看过薛玉霄所持的另一半,但却完全知道另一半的样子。
裴饮雪沉思须臾,没有过多犹豫就下了决定:“还剑,遣人去备马车。”
“你要干什么?”薛明严起身。
“二哥,”裴饮雪道,“我要去接她。”
“你——”薛明严皱眉道,“没有出关令牌,没有文书,你最多只能到红叶山寺之下,根本不可能进入行军官道,你接不到她。”
裴饮雪沉默片刻,说:“那我去等她。”
“京郊秋风凛冽,马上要入冬了。归期未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薛明严抓住他的胳膊,“你平日里冷静理智,万事皆通,怎么这时候犯糊涂,三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裴饮雪轻轻叹了口气。
他眉目清冷,忧虑之情在他的眉宇之间,其实是很淡很淡的,就仿佛他的动情、他的倾慕,一切都非常淡漠而安静,但在这种不过多表达的宁静下,却有一种极为恳切果决、如同不化坚冰的力量。
“二哥。”裴饮雪接过还剑递来的披风,把铜镜贴身放回,托付道,“劳烦你帮我照应薛园,只要见到妻主,我立即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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