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抬过看到几次。”
望春细数起来,“我家少爷是个怪胎,丫头小子私底下说起他,都说他虽不乱发脾气,却是个极难伺候的主,还有次姨娘院里的人见到过他私自出府,要去找夫人告密,被他身边的大丫鬟岫云训斥了一顿。他那整个凤来阁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也不知他给底下的丫头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说起岫云她算是打开了话匣,“岫云原是少爷奶母的女儿,从小二人就亲,少爷十八那年老夫人将自己房里的紫莹送了去,她哪坐得住?朝夫人求情,说自己
母女两个一辈子都在冯府,现今奶母死了,自己将来也只伺候少爷一个,夫人听了多动情,在凤来阁的下人面前抬了她几句,她自然就挤开紫莹,保住了大丫鬟的位置,将来还指望被抬做妾呢。”
“凤来阁是你家少爷的院子?”
望春点点下巴,青娥听这一通,对什么岫云、紫莹无甚感受,只托腮做下结语,“你家少爷还是个表里不一离经叛道之人。”
一下点醒了望春,叫她不住拍桌,“离经叛道,你不说我还不敢往这处想!”她转而掐算时间,“不说了,老夫人怕是快醒了,我这就回去了。”
青娥梨涡绽笑,送走望春后霎时泄气,绞着手绢直跺脚。
真叫一波三折,本想趁着那晚气氛推冯俊成一把,结果他竟因为吃酒没能掩藏过去,被家里禁足罚跪。少爷身子金贵,只怕要养个三五天才会露面。
话虽如此,若少爷有心,也该遣了王斑来望望她才对,怎会将她从那晚晾到今日,也不怕她误以为他转变心意了不成?
难不成他真被吓跑了?
那厢冯俊成从山上下来便一直被困堂屋,双膝酸软,两耳嗡鸣,听冯老爷训诫。
冯俊成悔不当初,那晚本来可以不被发现,奈何是在太醉,到家时都脚底打飘,王斑没搀住他,二人一并栽进了树丛,惊动了巡夜的婆子。
婆子以为是贼,一嗓子惊动大半个府邸,叫冯俊成在劫难逃。
好在他房里丫鬟口风都严,一致说他初犯,躲过大难,只是苦了一双膝盖,连跪三天,还好有岫云缝的护膝保驾,只是站起来像是膝盖绑了两个馒头。
冯老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将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你娘说你出去给朋友送行,是送得哪门子酒肉朋友?君子之交以文会友,何故醉得不省人事!”
“老爷,叫俊成坐一坐,他跪三天,哪里还站得住呐。”董夫人在旁想要帮着说话,被眼刀误伤,悻悻退场。
“慈母多败儿,你再这么宠他,别说一副膝盖,他打从根儿上就要烂了!”冯老爷提高音调,转向冯俊成,“你这逆子,不要以为侥幸中举便能为所欲为,若是明年春闱你没有这份运气,看你怎么和冯家列祖列宗交代!”
冯俊成站在堂屋中央,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我念你初犯,只罚跪三日,再有下次,我定会当着族老的面,好好教训你。”
冯俊成跪谢恩典,冯老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叩叩茶桌让下人添茶,“这几日书院的功课有没有荒废?”
“儿子这几日在看丽泽书院吕祖谦的《东莱博议》,每半月做一篇八股文章给夫子检阅。”说到此处,冯俊成不免想要取得父亲的赞赏,抬起头,“夫子说以儿子之势,明年春闱定能取得名次。”
怎知冯老爷冷哼一声,本来消了的气又顶高来,“夫子之所以那么说,是看在你去年侥幸在乡试之中脱颖而出,你当真以为来到会试还有这般好运?”
冯老爷将冯俊成中举归为侥幸,原因有
二。
一是他从小顽劣,比起读书更爱取乐。二是他去岁备考的确不够用心,想的是别人四五十岁未必能中,他即便中不了,三年后再考也才二十二岁,有大把辰光可以挥霍。
怎知一考便中,叫他自己也措手不及。
为了早些结束这通教训,冯俊成只好承诺,“儿子知错,请父亲放心,今次之后我定刻苦勤学,绝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全心全意准备明年会试。”
他本没有如此决心,但近来有些事叫他感到力不从心,或许只有在会试出类拔萃,进京谋得一官半职,他才有底气为青娥和他自己谋条前路。
秋乏日短,外头有人挑担卖茱萸。
青娥趴在柜臺百无聊赖,叫了那人进来,用一杯菊花酒换一枝红果,茱萸新鲜饱满,衔在口中折下半段,簪在脑后鬅头上,比金子贝母都漂亮。
别看她此时还有心思打扮,冯俊成不露面,她早已乱了阵脚,强作镇定找事来做,心想等赵琪回来就要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那么露骨地抱着他,他都无动于衷,叫他立地成佛去吧!
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她好歹也是要脸的。
分明都不抱希望了,傍晚冯俊成到底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铺门外。
青娥绞弄发丝念念有词,正盘着账,一抬眼就见他在门外不尴不尬地站着。高挑俊朗的小公子,身穿绀蓝色的绫罗交领袍,不着饰物,松弛有度,一看就是拿小憩做借口,睡到一半从家里偷跑出来见她。
青娥心中暗喜,却先按捺欣喜,轻哼了声。
当着他的面装上半扇门板,没看见他似的,合上账目,掀帘去到后院。
身后人没动静,她又回眸道:“来呀,当心让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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