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些天张家小四跟奴婢说的,”阿金自己觉得冒昧,很不好意思,“镇上逢五逢十有集,她时常去卖点蘑菇山货,但她不会算数总算不清账目,有好几次收少了钱回家以后挨打,奴婢记得夫人算账算得又快又好,要么教教她?”
傅云晚豁然开朗。比起认字,算数的确是更实用,更迫在眉睫的事,不认字也能过活,不会算数算不清账目,生活却有莫大的不便。她该教些实用的东西,毕竟她的初心,也是为了让这些女儿们以后过得更好些。夸赞道:“你想得很周全,那么明天我也教她们算数。”
阿金红着脸谦逊,李秋又说道:“我想着加多这半个时辰虽然不算什么,但她们家里也未必肯让她们多待半个时辰,都指着她们回去干活呢。先前能来我这里就是因为时常给她们点零碎布料做点东西,又能吃茶果点心,给家里省一顿饭,如今再多半个时辰,就怕有的人就不来了。”
傅云晚明白她的顾虑。这几个月里她走了许多地方,对于民生疾苦比先前认识深刻得多,一碗茶几个果子几块碎布不值什么,然而对于穷苦人家来说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况且六镇本来就穷,这些女儿家恐怕整日都得做活养家,又如何能说服这些人家让她们多留半个时辰,学些暂时看起来没太大用处的东西呢?
思忖着:“那就管一顿晚饭,来学认字算账的每人再给一套衣服两双鞋。钱我出,不从公中走账。”
饭食、衣服鞋袜,都是最实用最急需的,贫苦人家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能穿好多年,便是看在这个份上,那些人家也会让女儿来的。
“这就好了,肯定能来。”李秋放了心,“还是我来出钱吧,娇儿往家里捎了不少钱,我平常吃的用的都是府里供给,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钱我出。”
“我有钱呢。”傅云晚连忙拦住。
顾家给的财物大多留在江东不曾带来,但是桓宣给了她很多。从前他的私账是王澍在管,她去范阳头一天王澍就把账目和
() 钥匙都给了她,晋封的时候赏的许多财物桓宣也都交给了她,他说以后他的东西都是她管,随便她用。他心肠那样好,必定不会反对她拿出来做这些事。
这天几个人商量了又商量,安排了又安排,到半夜时才觉得诸事妥当,第二天下午那些女儿们里的时候,府里已经专门收拾了一个小厅来做讲堂,众人跟李秋学完之后,主动留下来学认字的只有两个,傅云晚也没灰心,只笑着说道:“回去跟你们爷娘说一声,我这里不止教认字,还教算数算账,愿意来学的都管一顿晚饭,给一套衣服两双鞋。”
顿时惊住了一批人,这些女儿们家中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难得有件新衣服,忍不住七嘴八舌抢着来问:“真的?”
“真的。”傅云晚命阿金取了两套衣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方才要留下的两个,“这是你们的,拿着吧,鞋子待会儿量了尺寸再做。”
两个人又惊又喜,都是上好的丝绸料子,从不曾见过的:“真给我们了?”
“给你们了。”傅云晚柔声道,“若是想拿去换别的东西也可以,不过有一件,只能换你们穿的用的东西,不能给别人,回头我都要检查的。”
这也是昨夜里她们商议出来的,丝绸之类虽然贵重,但对庄户人家来说却太娇贵不耐穿,不够实用,不如拿去铺子里多换几件经穿耐用的衣服。只是一件,六镇虽不像江东那般看轻女儿,但寻常人家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先紧着儿郎,所以她特地加上这一句,便是换回来的东西也都是女儿家用,免得她们什么也落不到。
两个女孩儿紧紧抱着衣服连声道谢,傅云晚领着她们去小厅里学习,剩下那些女儿家连点心都顾不得吃,立刻便有人飞跑着回去跟家里商量,课上到一半时便回来了三个跟着一起上,到第三天时,所有女儿们都留下来认字算数了。
裁缝铺里衣服鞋子加紧做着,李秋也帮着做,又跟着一起认字,阿金也来学,就连府中其他那些婢女们得了空闲也都来学,不多久镇中就传遍了,未来的晋王妃,如今的傅夫人极有学问又乐善好施,对年小的女儿们尤其另眼看待,一天天过去,送女儿来学的人家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镇上所有年小的女孩子们都在跟着这里学了。
傅云晚忙极了,每日里只能挤出时间来默写南史,闲时与这些女儿们谈谈讲讲,为自己的书稿收集了不少素材,往往在灯下写到夜半才能睡下。
除了这些事,每天还要给桓宣写一封信。怕寄得太勤耽误他,又怕信使来往暴露他的行踪,便都攒着不曾寄出。看看到四月初时,信已经攒了一大摞,这天一大早起来,想着昨日的事,不觉便又提笔开始给桓宣写信,写到一半时阿金来报,范阳来使。
惊喜之中抛下笔飞跑出去,却是一大队车马载着许多箱笼,领队上前回禀:“江东送来了夫人的东西,大王命属下送来给夫人。”
出乎意料之外,登时觉得前尘往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是谢旃送来的,当初他就说过会把她的东西都送过来,这些天里诸事忙碌,已经
很久不曾想起他了。他现在怎么样,朝堂上可曾太平,他的病可曾好了?
一时间心绪纷乱,半晌才又问道:“大王如今怎么样了?”
“大王已经攻下中山、安国,正在冀州。”
傅云晚急急追问:“大王一切安好吗?”
“一切安好,大王请夫人不要挂念。”
傅云晚知道,无论他好不好,他都只会告诉她很好,他是从来不舍得让她担心的。想把那些信给他,又怕打仗的时候寄信让他心乱,便只嘱咐道:“告诉大王,千万多保重。”
使者走后,傅云晚一时想着桓宣,一时想着谢旃,御夷消息不通,也不知道他们近来怎么样了?百般愁绪一时都来,正是怅惘时李秋来了,帮她一起收拾行李,许是看出她心情有些沉,忙说起学堂里的情形:“虽然才一个月不到,我看着比从前都伶俐了许多,都是绥绥的功劳。”
阿金也道:“刘家六娘最聪明学得最快,认得四五百字,都能读书了呢。张家四娘现在赶集也再没算错账了,她家里都说是夫人教得好,都感谢夫人呢!”
傅云晚听着说着,满心的愁绪消散了大半。每个人大约都注定有自己要走的路吧,谢旃如是,桓宣如是,她也如是。
“绥绥,明天要么放一天假吧?”李秋道,“地里农活忙。”
傅云晚回过神来,桓宣重视农耕,所以六镇人也都把这当成头一等大事,近来该麦子除草间苗,镇里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着,那些女儿家也都得去地里帮忙,是得放一天假。忙道:“好。”
第二天果然放了假,傅云晚闲来无事,便跟阿金一起去了马场。是山脚下一大片谷地,白日里马儿都放出来在山间啃草,阿金骑着马四下走动照管,傅云晚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坐在树下歇脚,微风吹送着山间的清气,头上云影走得极快,在山坡上投下大片流动的阴影,高天上又有黑隼,张着翅膀,在天幕留一个静止的黑影子。
这就是六镇吧,高山草原,鹰隼碧空,唯有这里,才能成就桓宣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吧。他现在怎么样了,战事可还顺利?
万般思念不可开交,忽地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开始以为是放马的人,然而那蹄声快得很,几乎是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傅云晚回头,明亮日色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向她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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